第四章 (第4/9頁)

因此,艾伯納領著祈禱者們布道,向柯基・卡納克阿學習夏威夷語,長期照料著另外十八九名暈船的傳教士。艾伯納敏捷地穿梭在他們的病榻之間,安慰他們,說他們很快就會跟他一樣,可以吃豬肉、餅幹、肉汁,想吃什麽吃什麽。傳教士中有些人討厭這個一臉嚴肅的矮子,然而他們也不由得開始佩服艾伯納的堅定意志,尤其是當詹德思船長開始對他產生不滿的時候,他們就更敬佩他了。

詹德思先是跟他的大副抱怨:“科林斯先生,你得把那個矮子黑爾趕出水手艙。”

“他給水手們搗亂啦?”

“他勸說他們皈依基督教。”

“讓那些魔鬼皈依基督教?”

“他已經把肮臟的毒牙伸到克裏德蘭身上啦。昨晚我發現那小子在抹眼淚,我問他哪兒不對勁,結果他告訴我,黑爾牧師說的,如果這艘船上的大多數人不懺悔、不加入教會,他們最終的歸宿就是死亡和永恒的地獄之火。”

“也許他說得對。”科林斯笑道。

“但是我們得想法開船啊。”

“水手們抱怨了嗎,長官?”

“沒有,現在還沒有。克裏德蘭說,他們還挺喜歡那個神氣活現的小子在旁邊轉悠。這讓他們覺得好像有人對他們感興趣。”

“我會告訴他離他們遠點。”科林斯先生保證道。

這個命令一執行,詹德思立刻就知道了。因為兩分鐘之後,黑爾牧師就怒火沖天地來到了位於兩層甲板中間的半圓形桌子那裏。

“我理解的沒錯吧,詹德思船長?有人下令不許我到水手艙去。”

“不是命令,是請求。”

“那麽你也是請求者之一?”

“是的。”

“那你是在有意阻擋我,不讓我拯救這些業已深深陷入邪惡和墮落的、可憐的靈魂嗎?”

“他們都是些好心腸的普通人,黑爾牧師,我不願意讓他們想不開。”

“想不開!”黑爾牧師把桌子捶得咣咣響,這下子所有正暈船的傳教士,無論願不願意,都能聽到他們兩人的爭論了。

“你把一個不死的靈魂皈依上帝的榮光叫作想不開!詹德思船長,這艘雙桅船上有幾個人要是能想不開,怕還更好些,而且我說的不單單是水手艙裏的那些人。”此後,艾伯納的確是待在船頭擠滿了男人的船艙外面,但水手們幹活的時候,他卻堅持等待他們。後來有一天,詹德思又把大副叫了過來:“見鬼,科林斯先生,現在水手們換船帆的時候他也在那兒搗亂。給他點顏色看看。”

這種做法引發了傳教士更激烈的反抗,詹德思船長不慌不忙地看著熱鬧,最後黑爾喊道:“我覺得你並不在乎,詹德思船長,你並不在乎你駕駛的是不是一艘信奉基督的船。他們告訴我,風暴之後你還給他們發朗姆酒喝。還有,你根本就沒有想要讓他們戒酒。很明顯,你處處跟我對著幹。”

“黑爾牧師,”船長道,“我只想把這艘船弄到夏威夷去。而你則是要把這艘船弄到天國去。”

“我確實要這樣做。”黑爾回答。

“這兩個港口可不在一個地方。”

“在上帝的眼中,它們就是同一個地方,詹德思船長。你禁止我進入水手艙。現在你又不讓我跟崗位上的水手們說話。你是不是要剝奪我做基督教禮拜的權利?”

“不,黑爾牧師,我駕駛的這艘船敬畏上帝,船上沒有牧師的時候,我自己主持禮拜,很短的禮拜。我很高興你能替我主持。我支持教會,無論是在海上還是在岸上。”

過了一會兒,船長跟大副談話,他問道:“你說這是為什麽,科林斯先生?為什麽船上這麽多聰明人,還有十一個該死的漂亮女人,偏偏只有黑爾能來跟我們吃晚飯?他為什麽就不暈船,怎麽就不是他妻子來吃晚飯呢?”

“上帝的啟示有時候不那麽中聽,詹德思船長。”大副回答道。但是到底有多不中聽,他直到黑爾牧師在後甲板上主持第一次禮拜日的布道才明白。“西提思”號顛簸得厲害,其他牧師都沒有出現在甲板上,但是艾伯納・黑爾站在那裏,左手拿著一本沉甸甸的《聖經》,迎著大風講道。

“我在《雅各書》中選出了第4章第8節:‘你們親近神,神就必親近你們。有罪的人哪,要潔凈你們的手;心懷二意的人哪,要清潔你們的心。’”

接下來,艾伯納針對水手們面臨的道德危機進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抨擊。他說在桅杆前面幹活的水手們受到了特別的誘惑,水手的領頭人都是毫無理性的畜類,那些安安穩穩待在薩勒姆和波士頓家中的老板已經下了決心要腐化他們的船舶,他們將要停靠的每個港口都是惡魔的工具,而這是那些待在家裏的人們根本沒法想象的。艾伯納把他面前的人說成是基督教世界裏最黑暗、最邪惡、最可悲的一群惡棍。水手們聽了這番話覺得十分痛快,在整場轟轟烈烈的控訴中,他們頻頻點頭稱是,就連詹德思船長和大副也同意,除了艾伯納單獨指名道姓責罵他們兩人那部分外,他說的基本上都是正確的。但是布道的效果與艾伯納所預期的恰恰相反,在那天剩下的時間裏,他本來最想點化的年輕水手們——他覺得詹德思和科林斯已經無可救藥了——走起路來愈發不可一世,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邪惡的一群”似的。他們對此早有懷疑,現在專家也這麽說,大家都覺得樂不可支。只有克裏德蘭,這個可憐巴巴、營養不良、被負罪感折磨得快要受不了的小夥子,從黑爾的話裏悟出了點什麽,就在艾伯納要回到下面去的時候,克裏德蘭紅著眼睛、困惑不解地走過來問道:“我必須怎麽做才能得到拯救?”從他的問話中,艾伯納明白他的布道有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