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我慌慌張張地向四下裏望去時,只有一樣東西提醒我身處在二十世紀。在加茲尼城的大門外,有一堆原先很可能是皇城護衛堡壘的一部分、而如今已經成了一堆瓦礫的石塊,裏面杵著一根電線杆子,上面有三根松松垮垮的電線,從加茲尼連接到喀布爾。有了這個,我馬上要目睹的這個場景也許在幾分鐘之內就能傳遍全世界,但是在加茲尼城,或許除了努爾・木哈姆德之外,沒有人會覺得這件事值得報道一番。

毛拉們祈禱著,夕陽西沉,在他們的臉部掠過了幾道堂皇的陰影。祈禱者停了下來。從旁邊的城門裏走過來四名士兵,都挎著卡賓槍和子彈帶,他們中間夾著一個掙紮著的赤腳人,身上罩著粗糙的白色罩袍。我在喀布爾曾見過這種裝飾著褶皺的精美服裝,上面有刺繡做成的窺視孔,可以向外看,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這種習俗的野蠻之處;但是加茲尼城的這種罩袍則是一種粗劣、肮臟的白袍子,上面開了一個小口,比蚊帳眼兒大不了多少。

沒人告訴我裏面是誰,但肯定是個女人,因為據我所知男人從不穿這種長袍。不管裏面是什麽人,她經過人群時,一定看到了他們眼中的刻骨仇恨。

當士兵走到木樁這裏時,他們笨手笨腳地把幾根釘子釘進了木樁,並把犯人的手捆在了這些釘子上,同時把她的腳踝也固定在木樁底部。然後他們向後退去,那件臟兮兮的白色罩袍將那雙赤足完全蓋住,現在這個囚犯全身都被罩住了。但是,她仍然完全看得到外面那個充斥著仇恨面孔的世界。

現在那四個毛拉開始祈禱,人群用一種我不明白含義的儀式回應著;接下來,先前在廣場上跟我談話的毛拉講了一番話,用的是普什圖語,這回我聽了個清楚明白,盡管這番話針對的是誰我當時還猜不出來。他悲傷地喊著:“這就是犯了通奸罪的女人!這就是加茲尼城的婊子!這是對敬畏上帝的男人大逆不道!”他結束了講話,我盯著那個罩著袍子的人,試著猜測她會受到何種刑罰。哪怕她能聽到這些指控,她也沒有顫抖。

另一個毛拉上前一步,嚷著:“我們研究了這個女人的通奸案,她是有罪的!我們把她交給加茲尼城的男人們來裁決。”他的同夥全都附和著,第一個毛拉領著留胡子的男人們穿過加茲尼的城門走了回去,之後我就再也沒看見他們。

那時我光顧著轉過身去看那些毛拉,並沒看見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但是我聽到一聲鈍響,還有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我快速地環視四周,終於發現一塊很大的石頭顯然擊中了那個女人,落在了她的腳下。一定就是她倒抽了一口氣。

現在,在我右邊那些跟我一道吃飯、並把我帶到現場的男人們都跪下開始找石頭,小石子一律不用,不一會兒他們手裏全準備好了石塊,接下來,如同我原先看見那些砸狗的人一樣,他們用同樣的方式朝那個罩著袍子的人砸了過去。石塊從四面八方呼嘯著飛向那根木樁,而且大多數都打中了,顯然,阿富汗人對於通奸的懲罰非常嚴厲。

那女人忍著沒有哭喊,但是不久人群中卻發出了歡呼聲。一個力氣很大的男人找到了一塊特別棒的石頭,又大又尖,他用力擲了過去,還特意瞄準了她的身體,石塊狠狠地打中了她的肚子,一股血滲出了罩袍。這是當天下午第一次流血,人群為此歡呼起來,但是我記得自己當時心裏想到,身體要遮起來不讓人看,卻讓血透過袍子滲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為已受到懲罰的明證,這種方式是多麽卑鄙啊。

另一塊同樣大的石頭擊中了那女人的肩膀。血流出來,人群又是一陣歡呼。我覺得喉嚨裏一陣惡心,想道:誰來停止這種懲罰?

接下來我幾乎被嚇昏了。一個大塊頭男人,用一塊與先前同樣大小的尖利石塊,十分準確地打中了女人的胸部。血一下子從破爛的罩袍裏湧了出來,女人終於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我想拔腿就跑,但是被一群瘋子包圍著,而且我讀過很多記載,說如果外國人在這種場合犯錯就會被殺死。我祈禱著,希望這些男人已經心滿意足了,然後我弄懂了士兵們在樹樁上釘釘子的原因。這些釘子是為了不讓繩子滑脫,而當犯人昏過去,她那浸滿血液的罩袍垮了下來的時候,這些釘子讓她不至於倒在地上。

自然,我心裏想道,這些士兵要把她放下來了。但是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而四面八方的男人們又裝好了彈藥。

又是一陣齊射過去,這具松松垮垮的人體被擊中了八九次,幸而那女人已經感覺不到了。接著,一個粗壯的男子喊叫起來,說他找到了一塊絕佳的石頭,讓其他人都住手。人群順從地屏住呼吸,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瞄準,揮臂,然後狠命地把石頭砸了過去。他們跟目標之間相距十五碼,石塊一閃而過,果然又狠又準地命中了已經沒有知覺的女人,擊中了她的面頰。她立刻血流滿面,人群再次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