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威靈頓(二)

雖然這種笑聲當中決不存在寬容或者友好,但是在威靈頓公爵的大笑聲當中,夏爾突然感覺原本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鴻溝。

“我原本以為您對我們的成見要更加深一些。”夏爾微微松了口氣,然後再度向他躬身致意。

“我對任何人都不抱成見,反正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所有人都已經快忘了它。”公爵輕輕擺了擺他那已經布滿了褶皺的右手,“再說了,如果不列顛需要對之前的敵人抱有成見的話,我們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人可以做朋友了。”

也許是發自內心的感嘆,似乎讓他更加顯得蒼老了,也讓那種傲慢淩厲的氣勢衰減了下來。公爵看著前方的虛空,似乎是在感嘆自己已經將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沒錯,他自己也知道,他就要成為一個時代最後的終止符了——而且未必有多少人為此感到遺憾和失落。

“即使再過一百年,甚至兩百年,您的勛績也絕不會被人遺忘。”夏爾發自內心地再度恭維了一句,“哪怕是法國人,也覺得您是不列顛的偉人。”

“恐怕不會有很多法國人這麽想。”公爵少許的惆悵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那種譏諷的表情再度讓他顯得卓有神采,仿佛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展示自己的精力一樣,“據我所知,大多數法國人都認為我只是運氣好,如果稍微上帝開開眼,我的腦袋大概已經被老近衛軍踩成渣滓了……”

在公爵如此的嘲諷下,夏爾不由得有些尷尬了。

因為他說得是實話,在法國,確實有不少人對滑鐵盧戰役的失敗很不服氣,認為威靈頓只是靠著運氣才擊敗了皇帝——不僅僅是一般人這麽想,就連許多歷史學家和文學家都是如此。

梯也爾在自己的歷史著作是如此說的,雨果在《悲慘世界》裏面甚至無視戰史事實,誇大了英軍損失和崩潰的程度。

出於民族主義的自尊心角度而言,這種不服氣的心態倒是非常正常的,甚至還是值得鼓勵的。只不過夏爾並沒有同他們分享這種民族主義自尊心,所以明明是比他們更加“又紅又專”的波拿巴黨人,他卻可以毫不介意、並且實事求是地表示對公爵的尊崇,誇贊對方的功勛——當然,在路易·波拿巴面前,他就不會如此表現了。

“在法國確實有一些人這麽想,我想您也能夠理解他們的動機。不過,我認為,這種表現是毫無必要的,無視現實甚至比失敗更加可怕。”夏爾為了避免既不像是在貶損法國人,又十足地表現出對公爵的尊敬,因此顯得字斟句酌,“您表現出了非凡的機智和鎮定,您的士兵展示了令人驚嘆的勇氣和毅力,因此您贏了。在一場決定命運的戰鬥當中,如果沒有這些東西,上帝的眷顧從來不會降臨。我是波拿巴黨人,我尊崇皇帝,但是我承認法蘭西在滑鐵盧那無可挽回的失敗,並且願意為她重新站起來而努力。”

在夏爾如此表述的時候,公爵一直都在看著他,好像是在判斷這個年輕人的誠意似的。

直到最後,他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以此來表示。

“不管怎麽說,至少您有上流人該有的風度,而且還能夠明白事理,現在的小家夥們,哪怕能做到以上兩點的都少得可憐了。看來……我畢竟倒也可以對今後的歐洲有些期待。”然後,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公爵微微皺了皺眉頭,“您今天就打算回去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從您這兒得到更多的教益。”夏爾微笑著回答。

“如果您花了半天的時間趕路,卻只能得到一兩個小時的施舍的話,未免也顯得我太過不近人情了……”公爵冷淡地笑了起來,“既然您已經得到了我的接見,那麽您會在我這裏得到一個過得去的接待的,小家夥。正好,晚上我還有另外一位客人還要過來拜訪,您可以到明天再離開。當然了,如果您要是有別的安排的話……”

“我完全按照您的日程安排來辦。”夏爾連忙回答。

“我想您不會為此感到失望的。”在房間內晦暗不清的光線下,公爵的笑容顯得有些古怪,好像是在期待著什麽一樣,這不由得讓夏爾微微感到有些好奇。

“既然你是從法國來的,那麽我倒有件事想要問問你。”還沒有等夏爾開始問個究竟,公爵就突然轉移開了話題。

“哦,您盡管問吧。”夏爾點了點頭。

“蘇爾特現在怎麽樣了?”公爵威嚴而又布滿皺紋的臉上,突然閃現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我聽說他最近好像重病纏身?”

“是的,您沒有說錯,最近他的身體確實不太好。”夏爾點了點頭,老實地承認了對方的質問——他本來就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對公爵撒謊。“醫生說,他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這確實讓人有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