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別情

夜漫長,沒有窮盡的模樣。

鄭玄臉上帶分神秘,話說一半,瞥了眼孫思邈。

孫思邈未語,張仲堅卻想一把抓住鄭玄的脖子,將他要說的話擠出來,幸好鄭玄終於再次開口:“斛律明月雄霸天下三十余年,如今已老,道中人本有些慶幸,不想齊國又出來個蘭陵王,鋒頭之盛,還過斛律明月。”

“你說的都是廢話。”張仲堅不滿道。

驀地心中一動,感覺腦海有個場景閃過,張仲堅失聲道:“道中人都懷疑蘭陵王本是斛律明月扶植起來的傀儡?”

他本沒有這麽想,但他自得張裕醍醐灌頂後,很多張裕生前所知,他也知曉。

方才那片刻,他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初在建康,張裕和蘭陵王對陣的情形。

鄭玄有些意外,半晌才道:“原來張大俠也這麽想。”

“蘭陵王武功絕不弱。”張仲堅緩緩道。

鄭玄道:“當然,可也絕沒有到了可一招殺了李八百的地步!”頓了片刻,分析道,“這幾年來,蘭陵王崛起之快,簡直讓人難以想象,或者說——根本就是個神話。”

頓了下,看向孫、張二人,鄭玄有些神秘道:“兩位對此難道沒什麽更好的想法?”

孫思邈看著油燈,不置一言。

張仲堅略作沉吟,緩緩道:“長街上的蘭陵王一直戴著面具。”

鄭玄擊案笑道:“張大俠一語說中要害,面具不變,但人是可以變的。面具後可能是蘭陵王……”

“當然也可能是斛律明月?”張仲堅有些恍然。

鄭玄目光閃動,一字字道:“不是也可能,是只可能是斛律明月!天底下能一招刺殺李八百的槍,只有定軍槍,能用定軍槍的,就是斛律明月!”

窗外寒風呼嘯,張仲堅打個寒顫,他那一刻,想到太多太多,只感覺這背後的隱情,讓人驚心動魄。

沉吟許久,張仲堅搖頭道:“不對。”

“有何不對?”鄭玄立即問道。

“會定軍槍的不止斛律明月一人。”張仲堅質問道,“當初在長街上,李八百曾對蘭陵王說,‘你不愧是斛律明月之子’,斛律明月有兒子,面具後的也可能是斛律明月的兒子,李八百想到這點,因此才這麽說。”

鄭玄詭異一笑,“斛律明月是有兒子,他不但有兒子,還有五個,但這五個兒子,卻絕不會有一招刺殺李八百的武功。”

“那李八百為何那麽說?”張仲堅見到鄭玄的笑容,心中一寒,想到的結論竟說不出口。

鄭玄瞥了一直沉默的孫思邈一眼,搖搖頭道:“這個我也想不到了。”頓了片刻,肯定道,“但無論如何,我堅信殺了李八百的絕不是蘭陵王,而是斛律明月。”

孫思邈目光微閃,突道:“道長來見我等,就是想說出這個結論嗎?”

鄭玄微滯,半晌才道:“不錯,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說出這個結論。”長嘆一聲,鄭玄滿是心灰意懶,“這次李八百糾集道中之人,對斛律明月全力一擊,卻仍舊被斛律明月破解,貧道實在想不出還留在鄴城的理由。”

“因此鄭道長臨走前,提醒我們當心斛律明月?”孫思邈道。

鄭玄苦澀一笑:“不錯,我等畢竟是同道中人,貧道總要最後盡分心力。”

緩緩起身,鄭玄落寞道:“貧道告辭。”

“我送你一程。”張仲堅站起,嘆道,“若事實真如道長說的那樣,斛律明月的心機武功實在可怕,我……似乎也只能暫時離開鄴城。”

轉向孫思邈,張仲堅緩緩道:“先生保重。”

張仲堅本雄心勃勃,要和斛律明月一洗恩怨,但長街刺殺李八百那一槍,就如根刺般紮在他的心頭。

他突然這麽說,難道也如鄭玄一樣,心灰意懶?

孫思邈緩緩起身,握住張仲堅的手,嘆口氣道:“你也保重。”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就松開了手,再次坐下來。

張仲堅臉上突然有分古怪,但一閃即逝。他只是拱拱手,和鄭玄出了房門。

孫思邈孤獨地坐在房中,臉上又起了迷霧,他望著同樣孤獨的燈火,喃喃道:“一切事情,難道真的再也不能改變?”

燈火黯淡掙紮不肯放棄,但在這寒冷的冬夜,終究會滅。

風吹雪落,斛律琴心緊緊地抓住門框,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執著地望著斛律明月,只等著他的答案。

答案冷酷,但她一定要知曉——她不願再墜入一個自己編織的美夢中,無法自拔。

沒有答案,亦沒有任何回答,斛律明月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和孫思邈看起來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相同的是,很少有人能從他們臉上看到真正的答案。

或許,沒有答案,也是一種回答。

風冷如刀,入骨冰寒,斛律明月終於開口:“你該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