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客

慕容晚晴身子刹那間僵硬——如昆侖山頂不化的冰雪。

她真的愛上了孫思邈?

風過衫動——風動,衫動,心亦動。

她一直沒有仔細地去想這個問題。盡管她在破釜塘的時候,鼓起勇氣對孫思邈暗示過這個問題,可暗示究竟只是暗示,並沒有表白。

暗示或許不過是因為不想受到傷害。

事後想想,她都不解自己當初為何會有那種沖動,或許不過是她一直都如被牽線的木偶,或者不過是因為她厭倦了被人牽線,因此想過另外一種生活——和一個能讓她心安的人一起過。

或許僅僅是因為她覺得孫思邈是個好人?

在她心目中,好人雖不見得有好報,但她不忍看著好人進入一個早就挖好的圈套。

她有諸多想法都是一閃而過,卻從不去深想,因為她怕——怕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怕這個答案扯斷她身上的線,破除她的依賴,卻讓她完全無法動彈。

今日有人突然說出這個答案,她在那片刻幾乎是無法呼吸。

她一寸寸地轉過身去,望向說話的那個人。

說話那人聲音低細徘徊,極有味道,讓人過耳難忘。慕容晚晴當然也難忘記。

張麗華站在門前的影子裏,靜如花開。

“你說什麽?”慕容晚晴感覺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她長吸一口氣,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冷漠。

她和張麗華本是同盟,但她卻始終對張麗華無法心安,反倒是她的敵人孫思邈讓她在某些日子裏心中有分難得的寧靜。

“我說……你難道……已愛上了孫思邈?”張麗華說得緩慢而清晰。

她仍戴著面紗,讓人看不清面容。可她的目光卻如天上的月,明亮清澈。

慕容晚晴冷哼一聲:“不知你胡說什麽!”

她並未躲避張麗華,反倒迎了上去,可只是望了張麗華一眼就不再理會。她沖入了庭院,到了她昨晚休息的那個房間。

“砰”的關上門,慕容晚晴背倚著屋門,這才發覺自己臉頰發熱,一顆心大跳個不停,比她從紫金山跑到這裏時跳得還要劇烈。

念頭一起,不可遏制,紛沓而來。

難道……我真愛上了孫思邈?

天上月明,照著世間的顏色。

孫思邈人在馬上,看著天上的月,臉上又有滄桑浮起。

十三年的光陰轉瞬就過,甚至沒在月亮上留下半點斑駁。但在一些人的心中,已有斑駁。

孫思邈轉頭望向蕭摩訶,道:“聽說蕭將軍祖籍在蘭陵?”

蕭摩訶本在觀察著孫思邈,見他望過來時,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聽到他發問,有些詫異,終究還是點點頭。

“蘭陵的東陽美酒很不錯的。”孫思邈又道,“我在長安時曾經飲過,色澤琥珀,唇齒留香,至今難忘。”

他說的是蘭陵的酒,但想的卻是和蘭陵有關的人。

頓了片刻,不聞蕭摩訶回應,孫思邈笑笑:“倒忘記了,蕭將軍雖祖上是蘭陵人,但在蕭將軍祖父時就到了江南,官至梁朝右將軍。到蕭將軍之時,只怕早忘記了蘭陵酒的味道。”

蕭摩訶神色詫異,顯然不解孫思邈突然說這些有什麽用意。

“聽聞將軍十三歲時就入梁軍為將,力抗陳國太祖的大軍。”孫思邈又道。

“那又怎樣?”蕭摩訶臉色冷然。

這對他來說,本是段輝煌的往事。但如今,紅塵反復,陳早代梁,他為梁國力狙陳霸先一事更像是個禍患。

雖說陳霸先氣量寬宏,不以當年之事為忤,甚至破格提拔蕭摩訶。但在蕭摩訶心目中,此事只怕永遠都是根難拔的刺。

孫思邈當然也想到這點,話題一轉,微笑道:“我只是有點好奇,蕭將軍十三歲出征時,就是威不可擋,卻不知師承何人?”

他雖在笑,可眼中似乎藏著什麽,顯然,他說來說去,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問題。

蕭摩訶看著前方延伸的路,緩慢道:“我一定要說?”

“那也不必。”孫思邈微微一笑,又問,“可蕭將軍找在下出來何事,如今可說了吧?”

原來,蕭摩訶到了張府後,根本不理張季齡父女,徑直找到孫思邈,請他出來。具體何事,孫思邈也不知情。

蕭摩訶還是惜字如金,回道:“到了就知。”

面對這種人,孫思邈倒也無可奈何。他無所怕,無所懼,也不追問,只是策馬跟隨著蕭摩訶。

街燈點點,鋪出建康繁華之路;市井喧囂,伴隨金陵紅塵過客。

蕭摩訶一直策馬北行,漸漸遠離了喧嘩,可遠方燈火更亮。

前方突然出現一條河,河對面有高墻聳立。

孫思邈皺了下眉頭。他知道,前方那條河是引秦淮河水灌入的護城河,保護著皇家宮闕。過了這護城河就是陳國皇宮大內。

蕭摩訶帶他來這裏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