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黃雀(第4/7頁)

眾人靠岸時,甚至連岸邊蟲鳴之聲都聽得見,只以為岸上無人,哪想到竟有這多人手埋伏。

見所有黑甲軍士雖如石雕木刻,但隨時都會發出驚人的攻擊,眾人駭然之際,忍不住嘆服。暗想,早聞斛律明月治軍嚴謹,所率齊國鐵軍縱橫疆場三十余年不敗,今日一見,才知傳言非虛。

燈火最前面有人持弓而立,身形如山如嶽,壓迫得眾人幾乎不能呼吸,正是大齊第一將軍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背負箭壺,箭壺中插著幾枝羽箭斜探出肩頭。他見孫思邈在前,沉聲道:“孫思邈,你可知越獄逃竄是什麽罪名?”

面對天下第一名將的威勢,只怕周國名將韋孝寬亦是忐忑難安,孫思邈還能神色不改,輕聲道:“斛律將軍錯了。”

一言落地,河水流淌的聲音都聽得見。

眾人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更不信孫思邈敢一出口就說斛律明月錯了。

在大齊,昌國侯、穆提婆甚至陸令萱等人對斛律明月都是恭敬聽順,孫思邈天作的膽子,敢說斛律明月錯了?

斛律明月並不惱怒,亦不屑惱怒,只是盯著孫思邈道:“本將軍錯在何處?”

孫思邈道:“在下出了天字獄,並非越獄,而是穆大人向貴國天子請旨,這才放出了在下。斛律將軍若不信,大可向貴國天子詢問,可知真假。斛律將軍安在下個越獄的罪名,甚至不聽天子旨意,可是想把自己淩駕在齊國天子之上嗎?”

斛律明月目光中厲芒一閃,眾人見了,就感覺一箭射來,心頭抽緊。

良久,斛律明月才道:“本將軍只是問你是否知道越獄的罪名,何時說過你越獄了?”

“原來將軍沒錯,是在下錯了。既然如此,將軍想必不會擋在下離去了?”孫思邈微微一笑,也不分辯。

斛律明月淡淡道:“當然不會,你要走盡管走。既然有天子的旨意,鄴城官兵、齊國上下就絕不會對你有絲毫留難!”

他說得言辭灼灼,提及天子兩字時,口氣中滿是尊崇之意,無一人會懷疑他對齊國的忠心。

冉刻求喜從天降,雖憤然斛律明月重創張三,但相對能安然離去,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他知道斛律明月一言九鼎,說過的話絕不會不算,低聲道:“先生,那我們走吧。”

孫思邈未動,急得冉刻求幾乎跺腳,不知道他這刻是不是又犯了牢中的毛病,有機會走竟還擺擺架子。

碗兒一直沉默無言,眼神在孫思邈和斛律明月身上遊走,驚駭之意更濃。

她顯然比冉刻求想得更多,也看出了冉刻求看不到的危機。

那孫思邈呢?他是否看到?

孫思邈默然良久,這才緩慢道:“我要走盡可以走了?”見難言的肅殺下,金水河都像燃了起來的樣子,孫思邈道,“那他們幾個呢?”

火把下,斛律明月山嶽般的影子顫顫而動,說出的話卻如板上釘釘,“你孫思邈並沒有越獄,可他們卻有劫獄的罪名。國有國法,法不可廢,因此……你可以走,他們卻是砍頭的罪名!”

冉刻求和王五駭然變色,這才明白孫思邈和斛律明月對答的言下之意。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逃出天字獄後,危機沒有結束,反倒剛剛開始。

如此說來,孫思邈說得沒錯,他們劫獄真的反倒錯了。

孫思邈沉默許久,輕輕嘆口氣道:“斛律將軍當初將我下獄之時,並未為難,其實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斛律明月若有所思道:“你早知道本將軍不會殺你?”

孫思邈笑笑,笑容中滿是敬重之意,“在下只知道,若只憑一個懷疑就殺了在下的話,斛律明月就絕非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沉默下來,手中長弓有弓弦聲輕吟。

只憑懷疑就出手,絕非強者所為,斛律明月既是天下第一將軍,當然不會只憑懷疑就殺人。

孫思邈又道:“斛律將軍囚禁在下,無非是想看看在下是否如將軍所想而來,又想看看在下是否有同黨不知輕重地撲來救我。”

冉刻求聽了,又羞又凜,暗想怪不得自己和碗兒能輕易進入囚牢救人,原來早在人家的算計之內。

頓了片刻,孫思邈輕聲道:“可天底下並非所有人都有斛律將軍的心思,冉刻求等人本是義氣漢子,不解斛律將軍所為,難免一時沖動、魯莽行事。但天下有誰沒有魯莽之時,只怕將軍年少時,也是在所難免吧?”

“那你呢?有沒有魯莽的時候?”斛律明月突問。

這尋常的一句話就如一支箭射了出來,擊在孫思邈的身上。孫思邈眼中突現痛苦之意,可那痛苦之意轉瞬被臉上迷霧遮掩入了骨。

斛律明月似是隨意一句,也不想等下文,擡頭看天,似在想著什麽。

孫思邈終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冉刻求等人做事雖錯,但終究未造成大錯。將軍要罰,本是法理之中,但還請將軍考慮他們莽撞無知,給他們個悔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