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第2/5頁)

肓者雖瞎,可顯然比很多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孫簡心微笑不語,目光落在桌面上。

肓者雙手放在桌面上,捧個碗大的龜殼,龜殼中放著六枚方孔圓錢,上書“布泉”倆字。銅錢不過是尋常的銅錢。

孫簡心不看銅錢,只看著肓者的一雙手。肓者容顏滄桑,一雙手卻很幹凈,幹凈得不應該握著龜殼,而應捤著刀筆。

“先生信命嗎?”孫簡心忽然問道。

盲者怔了片刻,空洞的雙眸終於閉上,垂頭似望著手中的龜殼,低聲道:“我已是命運的手下敗將……”

孫簡心望著肓者的黯然,緩緩道:“那還請先生幫我看看命運吧。”

肓者霍然擡頭,茫然地看著孫簡心,嘴唇諾諾,想要說些什麽,終究只是點點頭,伸手抄起六枚銅錢問道:“客官貴姓大名?”

“孫簡心。”

“人生浮華虛幻,簡心不易了。”盲者苦澀地笑笑,將那六枚銅錢投入龜殼中,虔誠地搖晃三次,然後伸手逐個銅錢摸過去,放下龜殼時,長嘆一口氣,擡頭望著天空,沉默不語。

孫簡心小看肓者,竟一直看著那銅錢的正反變幻,半晌才道:“原來是大兇之兆。”他不必盲者解卦,也看出卦象不祥。

他居然也懂卦象。

肓者周身一震,灰敗的眸子突然直勾勾地望著孫簡心的身後……

孫簡心內心凜然,但沒有回頭。

他背後並沒有長眼睛,但他信自己的一雙耳朵,他身後沒人接近!

可若是沒人,肓者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不待發問,就聽到天地間一聲大響——那響聲如雷,轟然而起,震得鄴城銅雀台的那只銅雀都要顫抖起來。

孫簡心笑容微僵,終於扭頭向城南望去,事出突然,他還能分辨出聲音是從南方傳來。

大響過後,天地皆靜,本是喧嘩沸騰的鄴城,奇跡般地靜寂下來。

究竟那聲響有何魔力,竟然造成這般景象?孫簡心不解,素來平穩的一顆心忍不住跳得快起來。

那肓者對巨響卻似不聞,臉上驚惶之意不減,顫聲道:“不錯,不但是大兇之兆、得失有礙,還會有血光之災!”他說到最後,聲音突轉淒厲猙獰,本來滄桑的面容急劇地扭曲,像已看到了橫禍降臨。

孫簡心雖早將一顆心錘煉得有如止水,但見到肓者如此,還是臉色微變。他又見肓者突然一伸手,不知從哪裏取來一把琵琶捧在懷中。

孫簡心人未動,包袱亦未動,可袖門卻微有一聳,裏面竟如有活物欲破袖而出。那聳動極為輕微,轉瞬就和孫簡心一般穩如山嶽。

肓者手持琵琶,五指一劃,錚的一聲響,琵琶樂聲就響徹了寂靜的鄴城。

世上怎會有如此琵琶,能這般嘹亮?難道說肓者手手的琵琶竟有通天徹地之能?

孫簡心轉瞬發現了謎底,城中並非肓者的一把琵琶在響,而是幾乎全城的琵琶都在響。

有琵琶聲響,在城南城北、城西城東!

孫簡心詫異不減,實在想不出究竟什麽事能比城中的樂者這般齊心共意,在此時此刻同時將琵琶撥動?

琵琶樂起,如秋風落葉,本是靜寂寥落的鄴城,突轉肅殺起來。琵琶聲轉瞬低歇,城南有鼓聲振作,有號角長鳴,肅殺的鄴城陡然滿是金戈鐵馬的氣息。

“客官可知這是什麽曲子?”盲者放下了琵琶,恢復了平靜,仿佛方才的驚懼不過是幻象。

孫簡心亦收斂了身心,略有所思道:“聽鼓角之聲,應是軍中之樂。”他未聽過此樂,但知道北方有一種橫吹樂曲,馬上奏之,慷慨激昂,很像如今的樂聲。

肓者嘴角帶分哂然,突然道:“客官是從未到過北方,抑或是這些年不理世事,竟然連此曲都未聽過?”

孫簡心目光微閃,想起一事,失聲道:“莫非此曲就是《蘭陵王入陣曲》?”

《蘭陵王入陣曲》!

天下名曲無數,但從未有《蘭陵王入陣曲》這般蕩人心魄,如斯流傳。

提及這六個字時,孫簡心眼中有異彩閃動。他的確未聽過這首戰曲,但知道這曲聞名天下本是因為齊國的一個人。

蘭陵王!

蘭陵王就是高長恭,本皇室宗親,齊國文襄帝高澄第四子,亦是當今齊國天子高緯的堂兄。

數年前,周國、突厥聯手攻打齊國,周國傾十萬大軍圍困齊國重鎮洛陽,勢在必得。

齊國天子雖調兵遣將,但屢救無果。眼看城破在即,齊國危難,中軍將蘭陵王為安軍心,竟率五百鐵騎從邙山殺出,勢如破竹,連破大周七重伏兵,直殺到金墉城下。

齊國軍心大振,內外夾擊,竟破周國十萬兵馬,解洛陽之圍。蘭陵王洛陽一戰,殺得周國元氣大傷,數年內難對齊國再起戰事。

蘭陵王一戰成名,自此立下無上威望,得以和齊國軍中雙雄斛律明月、段韶並駕齊驅,成為齊國的中流砥柱。而洛陽一役後,齊軍將士共創《蘭陵王入陣曲》,頌揚蘭陵王之雄偉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