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9頁)

張仰山站起身安慰道:“從山東過來,走得快也得三四天,現在送信兒的人既然都到了,我看咱們的貨應該也就這兩天了。”

“我是巴不得能如此啊,可不見到貨車我就放不下這顆心。打過年咱一共訂了四次貨了,有兩次可都沒送上來,掌櫃的,您說,咱這是不是就像書裏講的趕上‘亂世’了?長毛兒、撚子、洋鬼子,還有長槍會,這一撥兒接一撥兒的,就跟趕場似的,什麽時候算個完呢?”

張仰山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騎著馬的小太監在鋪子門口停下了。小太監並沒有下馬,而是尖著嗓子高聲喊道:“松竹齋的張掌櫃在嗎?”

張仰山匆忙跑出來,先恭恭敬敬地給小太監恭行了個禮,這才開口:“在下張仰山,請問公公有何吩咐?”

“內務府劉大人有令,松竹齋即刻籌備素白官折五千翎,分三、五、七日三批供應,不得有誤!”

張仰山一聽就急了,慌忙請求:“公公容稟,小店貨源均在江南,因今年長毛鬧得厲害,所訂貨品已經連續數月無法抵達,庫房如今已近空虛,恐怕一時難以湊夠五千翎官折,能否請公公跟劉總管美言幾句,再多給幾日寬限?”

小太監有些不耐煩了:“寬限你?那誰寬限我呀?如今準你分三批供應,就是劉大人開恩了。這批貨是急著送熱河的,我說張掌櫃,你要想明白了,這档差事事關重大,交你承辦可是你的福氣!反正劉大人說了,要是辦不好,你這松竹齋和我的腦袋就都沒了!”

張仰山欲言又止,小太監“哼”了一聲,打馬而去。

這一切都被松竹齋斜對面、茂源齋南紙店的陳掌櫃看在眼裏。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此時陳掌櫃從門口走回來,得意地背著手在店裏來回溜達,自言自語:“哼,給皇上當差,這回是要把自個兒給當黃嘍!五千翎官折,我看你怎麽把它變出來!茂源齋雖說吃不上皇糧,可也不會為短了幾翎紙就沒了腦袋……”

正在埋頭掃地的小學徒莊虎臣,聽了陳掌櫃的這番話似懂非懂,他不由得直起身來,向陳掌櫃投去了問詢的目光。那一年莊虎臣十三歲,來茂源齋還不到一個月。

陳掌櫃沒有回答,他轉身走到桌子前,拿起了蓋碗:“虎臣,給我加水。”

鹹豐十年八月初三,也就是公元1860年9月17日。

通州縣城外,田野一無往日的寧靜,炮兵在忙著運送大炮,步兵在挖塹壕,不時還有拖家帶口的平民匆匆走過。

張仰山和林滿江坐在行駛的馬車上,看著眼前的景象,張仰山的表情愈加凝重起來。過了半晌,林滿江打破了沉寂:“掌櫃的,再往前走就到張家灣了。”

“哦?那你要不要先回家去看看?”

林滿江想了想:“我還是先跟您去接貨吧,反正要是運氣好,兩天就能回來了,貨接到了我再回家,心裏也踏實。”

“那就這麽辦了,”張仰山看著林滿江,愛憐地拍拍他的肩膀,“到時候我放你半個月的假,歇夠了再回去。”

林滿江的臉上立刻洋溢起笑容:“謝謝掌櫃的!”他舉起手裏的鞭子一揮,馬兒跑得更快了。

天色漸晚,眼看著不能繼續趕路了,張仰山和林滿江就在路邊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這一宿睡得還算踏實,可天剛蒙蒙亮,客棧外面就開始喧鬧起來。覺是不能再睡了,張仰山索性爬起來,去看個究竟。

林滿江起得更早,這時已經拎了滿滿一桶水走向馬槽,準備飲馬。

張仰山和林滿江打了個招呼,就到外面溜達去了。

大路上,步兵、馬隊川流不息,大軍所經之處卷起了漫天的煙塵。前面不遠處是個清軍陣地,張仰山向陣地走去。

陣地上,兵勇們正在忙著挖掘戰壕、設置障礙物,一排排前裝式土炮被架設在陣地上,球狀實心炮彈堆在一旁……張仰山正要找人打聽戰事,只見一個兵勇來到他的身邊:“軍事要地,閑雜人等請速速離開!”

張仰山答應著往回走,突然,他看到了左前方不遠處騎在馬上的鄭元培。

鄭元培正在向這邊觀望,他也發現了張仰山,於是策馬向他走來。

張仰山迎著鄭元培走去。

鄭元培下了馬,他顧不得寒暄,關切地問道:“張掌櫃,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張仰山嘆了口氣:“唉,一言難盡啊!有批貨,內務府要得急,我怕萬一有什麽閃失擔待不起,幹脆自個兒跑一趟吧。”

“什麽貨這麽急?”鄭元培很是不解。

“昨天傍晚內務府來的人,一下子就點了五千翎素白官折,還馬上就要,說是送熱河,您說,一要就是五千,這得用多長時間啊!”

鄭元培思忖著:“五千翎官折送熱河,還要得這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