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

八月末時,拉爾夫伯爵在他長期的扈從阿蘭·弗恩希爾老爺和他新發現的兒子薩姆的陪同下,巡視了夏陵周圍他的領地。盡管薩姆已長大成人,他仍然喜歡讓這個兒子隨侍左右。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傑裏和羅利,做這樣的事情還太小。薩姆並不知道拉爾夫是他的父親,而拉爾夫也很愉快地保守著這個秘密。

他們所到之處看到的情景讓他們觸目驚心。拉爾夫的農奴正成百上千地死去,或在垂死當中,地裏的莊稼根本無人收割。在他們從一地到另一地的途中,拉爾夫越來越生氣,也越來越沮喪。他的冷嘲熱諷讓他的隨從噤若寒蟬,他的壞脾氣也使他的馬好似驚弓之鳥。

在每座村莊,以及歸農奴所有的土地中,都有若幹英畝的土地是伯爵個人專有的,應當由伯爵的雇農耕種,一些農奴也有義務每星期為伯爵勞動一天。如今這些土地是所有土地中境況最糟的。他的許多雇農,還有一些應當為他出工的農奴,都已經死了。還有一些農奴在上次瘟疫流行後,通過談判得到了更優惠的租賃條件,因而已無義務再為領主勞動了。最糟糕的是,當下還根本雇不到勞力。

拉爾夫來到韋格利時,在領主宅第後面轉了一圈,看了看由木頭建成的巨大谷倉。往年的這時候,谷倉裏早就堆滿了等待碾磨的谷物——然而現在卻空空如也。甚至還有一只貓在一座幹草棚中生了一窩小崽。

“我們拿什麽做面包?”他沖內森總管咆哮道,“沒有大麥釀啤酒,我們喝什麽?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得想點兒辦法呀。”

內森看上去很是蠻橫。“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重新分配土地。”他說。

拉爾夫為他的無禮很感吃驚。內森一向是阿諛奉承的。這時內森瞪了一眼年輕的薩姆,於是拉爾夫明白了這個馬屁精變化的原因。內森對薩姆殺了他兒子喬諾一向懷恨在心。拉爾夫不僅沒有懲罰薩姆,而且先是赦免了他,繼而又讓他當上了護衛。怪不得內森看上去憤憤不平呢。

拉爾夫說:“村裏一定有那麽一兩個年輕人可以多種幾畝地的。”

“啊,是的,但他們不願意交過戶費。”內森說。

“他們想白白地得到土地?”

“是的。他們能看出你現在地太多而人手不夠,他們明白自己有條件討價還價。”以往內森一向是熱衷於斥責桀驁不馴的刁農的,現在卻似乎也為拉爾夫的窘境而感到幸災樂禍了。

“他們這個樣子,就好像英格蘭是他們的,而不是貴族的。”拉爾夫氣憤地說道。

“這實在是不像話,爵爺,”內森的語氣謙恭多了,但他臉上又浮現出一副狡黠的神情,“比如,伍爾夫裏克的兒子戴夫想娶阿瑪貝爾,並接手她母親的土地。這樣倒也合理:安妮特的土地一向管理得不好。”

薩姆開腔了。“但我父母不會付過戶費的——他們一向反對這樁婚事。”

內森說:“不過,戴夫自己付得起。”

拉爾夫很是詫異。“怎麽回事?”

“他賣出了在森林裏種的新作物。”

“茜草。顯然我們踩踏得很不徹底。他賣了多少錢?”

“誰也不知道。不過格溫達買了頭小奶牛,伍爾夫裏克買了把新刀……禮拜天上教堂時,阿瑪貝爾圍了條新圍巾。”

而內森肯定也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賄賂,拉爾夫心想。“戴夫膽大妄為,我本不想縱容他,”他說,“但我沒辦法。就把那些地給他吧。”

“那你就得特許那樁他父母反對的婚事了。”

戴夫曾為此求過拉爾夫,但拉爾夫拒絕了他,不過那是瘟疫復發前的事情了,現在拉爾夫正急需人手。他很不情願改變這樣的決定,但這是不得不付出的小小代價。“我準許他。”他說。

“太好了。”

“不過咱們去看看他。我要親口對他說。”

內森大吃了一驚,但他當然不會反對。

拉爾夫的真實意圖是想再見見格溫達。她身上有某種氣質總是令他欲火中燒。他們上次在狩獵小屋的遭遇,並沒有讓他的滿足持續太長時間。自那以後一連好幾個星期,他都時常想起她。如今那些他平素交歡的女子,比如年輕的娼妓、酒館的蕩婦、青春的侍女等,已經刺激不起他的興趣了。盡管在他行事時她們都故作歡顏,他卻明白她們都是為了事後他給的錢。而格溫達正相反,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憎惡,對他觸碰的反應是戰栗和痙攣。奇怪的是,這卻令他興奮不已,因為格溫達是誠實的,那體驗便也是真實的。他們在狩獵小屋的那次相會之後,他給了她一袋銀便士,她卻狠狠地擲還給他,竟然把他的胸脯都砸腫了。

“他們今天在‘溪地’,正翻他們收割的大麥呢,”內森說,“我領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