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凱瑞絲剛一返回王橋,就決定再次離開。林中聖約翰留給她的印象,不是那個墓地,或者梅爾辛和托馬斯挖出來的屍體,而是那片沒人耕種的整齊的土地。當她身邊有梅爾辛相伴和托馬斯趕車相隨,騎馬回家時,她看到許多農田都是同樣的景象,便預見到了危機。

修士和修女的大部分收入來自佃戶。雇農們在屬於修道院的土地上種莊稼、養牲畜,他們並不因騎士或伯爵的特權向這些貴族付費,而是向男女修道院副院長交租。依照傳統,都要向大教堂繳納他們收成的一定份額——十袋面粉,三只羊,一頭小牛,一車洋蔥——但如今,大多數人都繳現金了。

如果沒人種地,也就沒人交租,這是不言自明的。到時候,修女們吃什麽呢?

她從林中聖約翰處取回的大教堂飾物、錢財和文卷,已經妥善地藏在一處新的秘密金庫內,那還是塞西莉亞嬤嬤要傑列米阿在一處難以發現的地方修築的。所有的飾物都已找到,只缺了一件金燭台,那是由王橋蠟燭匠人組成的蠟燭業行會捐贈的。那東西不見了。

凱瑞絲為聖者遺骸的重歸舉行了一次凱旋禮拜天祈禱。她讓托馬斯負責孤兒院中的男孩——其中一些人的年齡已達到健壯男性的標準了。她本人則進入了副院長的宅第,愉快地想著,已故的戈德溫看到這裏被一個女人所占有,該是多麽又驚又怒。她在處理完這些細節之後,馬上就到奧特罕比去了。

奧特罕河谷離王橋有一天的行程,那裏土地十分肥沃。那是一百年前一位惡毒的老騎士在苟延殘喘時為了讓其一生的罪孽得到原宥而贈送給修女們的。沿奧特罕河的兩岸,間隔豎立著五個村莊。河兩岸和山坡低處布滿大片良田。

農田分給不同的農戶而劃成條塊。誠如她所擔心的,許多地塊沒有耕種。瘟疫改變了一切,但沒人動過腦子——或者是有勇氣——從新的環境的角度認識農耕問題。凱瑞絲自己必須一力承擔此責。她有一些粗略的設想,在推行過程中還需要加以細化。

陪伴她的是新近結束見習期的姐妹瓊。瓊精明強幹,讓凱瑞絲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並非在容貌上,因為她長著黑發藍眼,而是她那好問的頭腦和蓬勃的懷疑精神。

她們一路騎行,來到了最大的村子奧特罕比。整個河谷的總管威爾就住在緊靠教堂的一棟木頭大房子裏。他沒在家,但她們在最遠的地裏發現他在種燕麥;他是個動作遲緩的大漢。旁邊的地塊留作休閑地,野草叢生,有幾只羊在那裏吃草。

總管威爾一年要到修道院好幾次,通常都是去交各村的地租,所以他認識凱瑞絲;但在他家的耕地上遇見她,還是讓他驚慌失措。“凱瑞絲姐妹!”他認出她來時驚呼一聲,“什麽風把你吹來啦?”

“我現在是凱瑞絲嬤嬤了,威爾,我來這裏是為了察看女修道院的土地確實耕種了。”

“啊。”他搖起頭,“我們在盡力,你看得出的,可是我們損失了這麽多的人手,真是困難極了。”

總管總是把日子不好過掛在嘴邊——但這一次卻是千真萬確。

凱瑞絲下了馬。“跟我一起走著說吧,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她看到幾百碼之外的緩坡上,有一個農夫在用八頭牛拉著犁耕地。他叫住了耕牛,好奇地看著她,於是她就朝那裏走過去。

威爾逐漸恢復了鎮靜。他走在她身邊,說道:“像你這樣為上帝服務的女性,當然是不能指望懂得多少耕地的事的;不過我要盡力給你說清一些細節。”

“這太好了。”遇到威爾這種類型的人,她從不擺架子。她早已發現,對這種人不要去刺激,而是要讓他們有一種安全的錯覺。這樣,她就能獲得更多的東西。“你在瘟疫中失去了多少人手?”

“噢,多著呢。”

“多少?”

“唉,讓我算算看,有威廉·瓊斯和他的兩個兒子;然後是木匠理查,還有他老婆——”

“我用不著知道他們的名字,”她壓著氣惱說,“粗粗地說,有多少?”

“我得一個個想啊。”

他們來到了正犁著的地塊。控制八頭牛可是個技術活,能幹這種活的人都是村民中腦子好使的。凱瑞絲和那個青年聊了起來。“奧特罕比村死於瘟疫的有多少人?”

“大概兩百人吧,我得說。”

凱瑞絲打量著他。他矮小而健壯,留著濃密的金黃胡須。如同青年人常有的那樣,他有一種自信的神氣。“你是誰呢?”她問。

“我叫哈裏,我父親叫理查,聖姐妹。”

“我是凱瑞絲嬤嬤。你是怎麽算出兩百人這個數字的?”

“據我估算,在奧特罕比這兒有四十二個人死了。在漢姆小村和短畝村,同樣糟糕,這就有一百二十人左右了。長水村完全躲過了這場疫病,但在老教堂村,除了老羅傑·布雷頓,所有的人全都死光了,差不多八十人吧,總計二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