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梅爾辛的歸來,震動了全鎮。凱瑞絲以驚愕和敬佩的心情觀察著。開始是在教區公會上他戰勝了埃爾弗裏克。人們認識到,由於埃爾弗裏克的不稱職,鎮子可能會失去那座大橋,從而讓他們從麻木中驚醒。但是人人都知道,埃爾弗裏克只是戈德溫的一個工具,於是修道院便成了他們怨恨的最終焦點。

而且人們對修道院的態度也在改變,有了一種對抗的情緒。凱瑞絲感到樂觀。馬克·韋伯有大好時機在十一月一日的選舉中獲勝,當上會長。果真如此,戈德溫副院長就再也無法為所欲為了,或許這鎮子可以重獲生機:星期六的集市,新的磨坊,商人們可以信賴的獨立法庭。

但更多的時間她都花在思考她本人的地位上了。梅爾辛的歸來是一次動搖了她生活基礎的地震。她的第一反應是對拋棄她九年來工作的一切成就的畏懼;她在女修道院領導層中的地位;慈母般的塞西莉亞,激情滿懷的梅爾和飽受晚年折磨的老朱莉;而最大的莫過於她的醫院:與以前相比,醫院已變得清潔得多,有效得多,也更受歡迎了。

但隨著白晝變短,天氣漸冷,以及梅爾辛修復了大橋並開始按照他的創意在麻風病人島新建築的街道上奠基,凱瑞絲繼續做修女的決心變弱了。她早已不顧忌的修道院的清規戒律又開始惹她動怒了。梅爾的鐘情,原本是令人愉快的浪漫的消遣,如今卻惹人心煩了。她開始考慮:作為梅爾辛的妻子,她會過什麽樣的日子。

她想了很多洛拉的事,她與梅爾辛有過的那個孩子的事。洛拉長著黑頭發、黑眼睛,大概像她的意大利母親。凱瑞絲的女兒應該有她家的碧眼。一想到要放棄一切去呵護另一個女人的女兒,就在理論上讓她畏首畏尾,但她一和那小姑娘見面,心就軟了下來。

她當然不能在修道院裏和任何人講這些。塞西莉亞嬤嬤一定會要她堅守誓約;梅爾會求她留下來。這樣她只好日夜苦思,備受折磨。

她與梅爾辛為伍爾夫裏克的那場爭吵讓她失望透頂。在他離她而去之後,她曾回到她的藥房大哭一場。事情何以如此艱難?她想的一切不過是做正確的事嘛。

梅爾辛去天奇的期間,她向瑪奇·韋伯吐露了苦衷。

梅爾辛走後兩天,瑪奇天剛亮就來到了醫院,這時凱瑞絲和梅爾正在做著日常的準備。“我擔心我的馬克。”她說。

梅爾對凱瑞絲說:“我昨天去看了他。他到了梅爾庫姆,回來就發燒,胃絞痛。我沒跟你說,因為看上去不嚴重。”

“這會兒他咳嗽中帶血了。”瑪奇說。

“我去一趟。”凱瑞絲說。韋伯家是老朋友了,她願意親自出診。她拿起裝有一些常規藥物的箱子,就和瑪奇趕往主街上的她家。

居住區在店鋪的樓上。馬克的三個兒子焦慮地在餐廳中走來走去。瑪奇把凱瑞絲引進一間氣味惡劣的臥室。凱瑞絲對病人房間的氣味已經習慣,那是一種混雜著汗水、嘔吐物和大小便的臭味。馬克躺在一張草墊上,周身冒汗。他的大肚皮向上突起,像是懷了孕。他們的女兒朵拉站在床邊。

凱瑞絲跪在馬克身邊,詢問:“你感覺怎樣?”

“難受,”馬克聲音嘶啞地說,“我能喝點什麽嗎?”

朵拉遞給凱瑞絲一杯葡萄酒,凱瑞絲端著杯子湊到馬克的唇邊。她覺得奇怪,一個大塊頭男人竟然如此無能為力。馬克一向似是刀槍不入,如今實在令人難以承受,就如同看到一株你一生都看著的老橡樹突然被雷電擊倒。

她摸了摸他的前額。他在發燒,難怪他渴呢。“他想喝多少就讓他喝吧,”她說,“啤酒比較清淡,比葡萄酒好。”

她沒告訴瑪奇,她對馬克的疾病心中沒底而且十分擔憂。發燒和反胃倒是常見,但咯血是個危險的跡象。

她從藥箱裏取出了一小瓶玫瑰水,用一小塊絨布蘸著,擦拭他的面頰和頸部。他當即感到舒服了。這種水可以讓他稍稍清涼一點,而且那香氣也壓住了屋裏的惡臭。“我要從我的藥房裏給你一些這種玫瑰水,”她對瑪奇說,“是醫生為腦炎開的方子。發燒是又熱又濕,而玫瑰是又冷又幹,修士們這樣講。不管有什麽道理吧,反正會讓他舒服些。”

“謝謝你。”

但凱瑞絲心中有數,這方子對咯血毫無療效。修士醫生會診斷為血液過多,建議放血,但他們簡直把放血看作萬能藥方,凱瑞絲不信這個。

她給馬克擦到喉頭時,注意到了瑪奇沒有提及的症狀。在馬克的頸部和前胸有紫黑色斑點的皮疹。

這是一種她前所未見的疾病,使她深為困惑,但她並沒有告訴瑪奇。“跟我回去一趟,我給你些玫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