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11頁)

快步中曾可達擺了擺手:“辛苦了,注意梁經綸同志的安全。”

“可達同志!”是那個叫歐陽的中正學社學生,“學聯的人都聚集在燕大圖書館,等梁教授去安排明天的事。”

曾可達停住了腳步:“你們安排一些人先去,注意有沒有共產黨學委的人在操縱。梁經綸同志暫時還去不了。”

“明白!”

不止在北平,在全中國所有的大學裏,燕京大學圖書館都是建築規模最大、藏書最為豐富的圖書館,僅這個閱覽大廳就能同時容納數百人查閱圖書資料。

1948年的暑期,盡管戰亂,盡管經濟困難,由於美國方面保證了教學經費,燕大應期畢業的還是拿到了畢業證,已經離校。尚未畢業的也不急著趕論文,晚九點了,圖書館不應該有這麽多學生。

圖書館的管理員、助理管理員也都趕來了,登記借書。

有登記借了書坐到桌前看的,有不登記借書只是坐在那裏的。

有站在架前翻書的,有不翻書只在書架前徜徉的。

好在都很安靜,這是美國大學圖書館的規矩,已經形成傳統。同學間只是“道路以目”,大家都在等,也都在互相觀察。

誰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共產黨學生。

誰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國民黨學生。

共同的名義是學聯的學生。

許多人更不知道的是,共產黨學委發展的黨員學生是在等梁經綸,國民黨中正學社發展的學生也是在等梁經綸。

梁經綸這時卻困在外文書店樓上,來不了。

“嚴主任,您回來了?”一個管理員輕輕的一句話,立刻打破了寂靜。

幾雙眼睛驚詫地望向圖書館大門口。

另幾雙眼睛也驚詫地望向圖書館大門口。

——前幾天接到校方通知,圖書館主任嚴春明教授已經辭去燕大的教職,說是回了天津南開,這時卻突然出現了!

驚詫望他的有共產黨學生,三五人。

驚詫望他的有國民黨學生,二三人。

那三五人都是共產黨學委燕京大學支部的骨幹。

那二三人都是中正學社燕京大學的骨幹。

還有好些共產黨學生和國民黨學生並不知道嚴春明的身份。

“還有些善後工作要移交。你們忙吧。”嚴春明回答得很簡短。

和往日一樣,他提著那只在法國留學時用獎學金買的、據說是19世紀手工制作的路易威登公文皮包,反著古舊的皮光,靜靜地從書架間、書桌前走過。

他並不理會,其實是看不見那些雙詫望他的眼睛,只是隔著高度近視的厚玻璃眼鏡向身邊的學生輕輕點頭。

他走到了閱覽室大廳的盡頭,走進了過道。

他從包裏掏出了一大串鑰匙。

過道盡頭的門,便是善本書庫,也是他辦公睡覺的地方。

鏡春園那間北屋的電話突然響起。

骨節崚嶒的一只手拿起了話筒,是劉初五。

他顯然剛到這裏不久:“我是。張老板。”

也就聽了兩句,老劉好生吃驚:“一刻鐘前他才從我這裏離開的,都安排了,讓他去那邊……我以黨……膽量和人格保證,絕沒有叫他回學校……我這就查明,然後向老板報告!”

放下電話,老劉在那裏發怔,突然叫道:“小張!”

“在。”門從外面推開,一個精壯青年低聲應道。

老劉的目光好不瘆人:“你把嚴教授交給接應的人了嗎?”

那小張:“交給了。”

老劉:“交給誰了?!他現在在燕大圖書館!”

那小張也立刻緊張了:“不會吧……”

老劉:“什麽不會?嚴教授如果出了事,我處理你!先出去!”

老劉又想了片刻,終於提起了話筒,撥號。

嚴春明坐在燕大圖書館善本室裏,像是有意要冷落那電話,讓它響著,捧起一摞書,疊在另一摞書上,拿起白濕毛巾在擦著自己的書桌。

那電話比他還要固執,第一遍響完,第二遍又響了起來。

嚴春明一只手依然在擦著桌子,另一只手輕輕地拿起了話筒:“我是嚴春明,正在收拾善本書,有話請簡短些。”

老劉像是被舂油的大木錘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猛吸了口氣,才使自己鎮靜下來:“嚴教授,我這裏剛給你找到了一本漢朝的善本書,叫什麽《玉台新詠》,立刻過來拿。聽明白沒有?”

嚴春明出奇的平靜:“劉老板,漢朝沒有善本書。我不過來了,這裏離不開……”

接著,他還是驚了一下,對方的話筒擱得好響!

嚴春明看著手中的話筒,出了一會兒神,輕輕擱下。

該來的都要來,唯有坦然面對。

燕大圖書館閱覽大廳內又多了好些學生,還有人從門外陸續進來。

若有意,若無意,共產黨那幾個學生骨幹,國民黨那幾個學生骨幹都在暗中觀察進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