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4/10頁)
——濃重的奉化口音立刻又在耳邊響起: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王命在身”,心中鼓蕩,曾可達倏地挺直身子離開車座,猛踏腳蹬,超過了前面兩個青年軍,一任夜風撲面。
被拋在後面的青年軍都慌忙離開了車座,腳下猛蹬,向他追去。
苦了王副官,鉚足了勁,畢竟是文職,還是跟不上,一個人被落在了後面。
那家商行二樓那間房內,荷葉邊的煤油燈不知何時點亮了,吊在桌子上方閃爍。
張月印那個位子不知何時空了,燈下只坐著謝培東和老劉。
兩個人都在等張月印,沉默都凝固在頭頂那一點燈火上。
突然,樓下傳來了踩樓梯的聲響。
兩個人都站了起來。
張月印匆匆進來了,這回沒有叫二人坐下,自己也站著:“劉雲同志急電,中央新的指示。”
謝培東和老劉都望著他。
張月印:“‘孔雀東南飛’只是國民黨推行整個幣制改革在平津的行動,核心在上海,平津的行動是配合的重點。為了爭取美國援助,接下來他們會在國統區五大城市推行幣制改革,發行金圓券。為了堅挺新發行的金圓券,他們會把大量的糧食和物資調到五大城市,平抑物價。這些糧食和物資在調運途中,我各軍部隊以及黨的地下組織不得襲擾,一律放行。”
“我想問一下,為什麽要配合他們?”老劉忍不住問道。
“為了五大城市的人民。”
張月印回答得很簡明,接著傳達:“在北平和天津,我黨隱蔽在國民黨各部門之同志,凡參與幣制改革調運物資者,均不得抵觸,給予積極配合。望你們立刻貫徹該指示精神,傳達到每個有關人員。”
中央的指示提綱挈領,接下來就應該北平城工部具體商量落實了。
張月印果然望向了謝培東:“劉雲同志指出,在平津,任務最艱巨、處境最困難的是謝培東同志。謝老,天津方面運糧的火車已經發出,三小時後您代表北平分行去接收糧食,親自押運送到稽查大隊軍營。見到方孟敖同志,先了解他與梁經綸見面的詳細情況。難點在於怎樣讓他明確黨的指示,今後按黨的指示行動,又不讓鐵血救國會懷疑他已經和我們接上了關系。這一點,中央和華北城工部授權,由謝老自己把握,絕對單線聯系。”
“請組織放心,我知道怎麽做。”謝培東提起了椅子上的包。
“您稍等一下。”張月印留住他,接著轉望向老劉,“國民黨這個時候出台這個政策,也挽救不了民心向背,還會加劇他們內部的鬥爭。上級分析,他們內部這場鬥爭,很快會波及我們地下黨的同志,包括外圍進步學生。當務之急,我們需要將一部分人秘密轉移到解放區。這個任務由老劉同志具體負責,離開這裏以後,你立刻找到嚴春明同志,讓他今晚就走。其他轉移的人,這幾天分批安排。劉雲同志還特別指示了學委,讓他們想辦法叫梁經綸提出來,將謝木蘭同學轉移!”
我明白。”老劉這一聲答得特別會意。
謝培東盡管久經波瀾,這一刻還是難掩感動:“我感謝組織……”
“應該的。”張月印深深地望著謝培東,“謝老,天津的糧食三小時後才到,你先回北平分行。方步亭這個時候也應該在等你了,怎樣控制孟敖同志下面的行動,他也在急著等你商量。”
謝培東隔著桌子慢慢向他伸過手,兩人會意一握。
謝培東再跟老劉握手,發現老劉的手十分有力,卻沒有十分用力,只是握緊了,將握手的時間延長了。顯然,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表達歉意,重申敬重,同時傳遞一個更重要的信息,請自己放心謝木蘭的安全。
謝培東眼中流露出謝意,轉身走出。
張月印和老劉都跟著送出了房門。
張月印的判斷十分準確,方步亭這時已經回到行長辦公室了,在等著謝培東。
跟往常不一樣,方步亭回到辦公室後沒有開燈,借著南面落地玻璃窗灑進來的月光,在打電話,形單影只,聲音沙啞:“繼續找。打鏡春園徐老板的電話,問謝襄理是不是跟徐老板在一起,現在去了哪裏?”
放下電話,方步亭的身影到了南面落地玻璃窗的陽台邊,坐了下來,望向只有月光的院落。
原來,不只辦公室內沒有開燈,整棟樓都沒有開燈,樓外的院子裏也沒有開燈。天上的月便分外地亮,方步亭望著涼涼的院落怔怔地出神。
大兒子今天帶何孝鈺出西南防線的反常舉動,已讓方步亭心亂如麻;而小兒子找到了大哥和何孝鈺竟不告訴自己,更讓他心灰意冷。方孟敖又去見了梁經綸,竟然是徐鐵英打來電話他才知道,並叫自己回來,說是做了工作,已讓方孟韋回家。親疏否隔,內外交攻,唯一可以商量的謝培東偏又不在。他只能等,把所有的下人都趕回了房間,把所有的燈都關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