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0頁)

“我說了去中央通訊局,你這是去哪裏?”崔中石在車上問道。

那車夫腳不停氣不喘:“中央通訊局這時候也沒人了,我還是拉先生您去金陵飯店吧。”

崔中石不再接言,身子往後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急劇思索。

那車夫又說話了:“先生您放心好了。大少爺的病全好了,下午六點就出了院,過幾天可能還會去北平,家裏人可以見面了。”

崔中石的眼睜開了,望著前面這個背影:“你認錯人了吧?”

那車夫:“我認錯人沒有關系。先生您不認錯人才要緊。”加快了步子,拉著崔中石飛跑起來。

國防部榮軍招待所。

所謂榮軍招待所是蔣介石籠絡嫡系以示榮寵的重要所在,一般都是中央軍派往各地作戰的黃埔將校入京述職才能入住。當然,像國民黨後來成立的空軍航校畢業而升為將校的軍官也能入住。

一個多小時前還是階下囚,一個多小時後便成了座上賓。方孟敖及其飛行大隊這時就被安排住進了這裏。

他們都洗了澡,按各人的號碼發換了嶄新的襯衣短褲,只是外面那套飛行員服裝現成的沒有,依然臟舊在身。一個個白領白袖,容光煥發,外衣便更加顯得十分不配。

由一個軍官領著,將他們帶到吃中灶的食堂門口。那個領隊軍官喊著隊列行進的口號,方孟敖和飛行員們卻三兩一撥散著,你喊你的口號,我走我的亂步,不倫不類進了食堂。

中灶是四人一席,飛行隊二十人便是五席,一席四椅,四菜一湯,還有一瓶紅酒,都已擺好。卻另有一席只在上方和下方擺著兩把椅子,顯然是給方孟敖和另外一個人準備的。

那軍官接有明確指示,盡管對這群不聽口令的飛行員心中不悅,臉上還得裝出熱情:“大家都餓了。這裏就是我們革命榮軍自己的家。上面有指示,你們一律按校級接待。中灶,四人一桌,請隨便坐。”

二十雙眼睛依然聚在門口,同時望著方孟敖。

那軍官:“方大隊長是單獨一桌,等一下有專人來陪。同志們,大家都坐吧!方大隊長請。”

方孟敖望著那軍官:“軍事法庭已經判決,我們都解除了軍職。你剛才說按校級接待,一定是聽錯指示了。麻煩,再去問清楚。免得我們吃了這頓飯,你過後受處分。”

那軍官依然賠著笑:“不會錯,是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指示。”

方孟敖:“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說他們都是校級軍官?”

那軍官一愣:“這倒沒說。方大隊長……”

方孟敖不再為難他,立刻轉對飛行員們:“都解了軍職了,就當是預備幹部局請客。吃!”

一哄而散,各自搶桌,亂了好一陣子,才分別坐好。

方孟敖走到自己那張桌前,卻沒坐下。手大,伸出左手拿起了桌上的碗筷杯子勺,同時還夾起那瓶紅酒;右手抄起那把椅子,向陳長武這桌走來:“讓個位。”

陳長武高興地立刻搬起自己的椅子,準備移向左邊與另一個飛行員並坐,給方孟敖單獨留下一方。

方孟敖一只腳鉤住了陳長武椅子下的橫梁:“不願跟我坐呀?”

一天之間,由死到生,原就準備當新郎的陳長武這時更是將這位隊長兼教官視為嫡親的兄長,放開隨意才是真正的親切,當即答道:“我也不跟你結婚,坐一起誰是誰呀?”

哄堂笑了起來。

“Shit!”方孟敖十多天沒用的“專罵”這一刻脫口而出。

飛行員們更高興了。誰都知道自己的教官隊長當年跟陳納德飛虎隊的美國飛行員們都是英語對話,都是互相罵著這個單詞。平時上課或實習飛行,方孟敖對他們總是在批評和表揚之間才用這個專罵。今日聽來,分外親切。

“那麽多漂亮大學生追我,我還得挨個挑呢,輪得上你陳長武?給我坐下吧。”方孟敖腳往下一鉤,陳長武那把椅子被踏在地上,接著對飛行員們,“那張桌上的菜,誰搶著歸誰。”

五張桌子都去搶菜了,其實是一桌去了一人。方孟敖那張桌子上四菜一湯剛好五樣,那四張桌子都搶到了一個菜,反倒是陳長武這張桌子只端回了一碗湯。

有“專人來陪”的那張桌子只剩下了一套餐具和一把空椅子。

剛才還亂,坐定後,用餐時,這些飛行員們立刻又顯示出了國民黨軍任何部隊都沒有的素質來。

——開紅酒,熟練而安靜。

——倒紅酒,每個杯子都只倒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喝紅酒,每只手都握在杯子的標準部位,輕輕晃著。每雙眼睛都在驗看著杯子裏紅酒掛杯的品質。接著是幾乎同步的輕輕碰杯聲,每人都是抿一小口。

放下杯子,大口吃菜了,還是沒有一張嘴發出難聽的吞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