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0頁)

“一個問題,從兩面看,你是對的。關鍵是什麽才是問題真正的兩面。《曾文正公全集》,最近溫習到哪一段了?”

“最近主要在讀曾文正公鹹豐四年至鹹豐六年給朝廷上的奏折。”

“還是要多看看他的日記,重點看看他讀《中庸》時候的日記。很重要。曾文正一生的功夫都化在‘執兩用中’上。任何事物都有兩個極端,走哪個極端都會犯錯誤。執兩端用中間,才能夠盡量避免錯誤,最接近正確。”

“是。校長的字諱就叫‘中正’,學生明白。”

“說方孟敖吧。如果從左端看他,是共產黨;如果從右端看他,是方步亭的兒子。能不能不看兩端,從中間客觀地看他?既然黨員通訊局和保密局的調查結論能證實他沒有通共嫌疑,就不應該主觀地說他是共產黨。在這方面還是要相信黨通局和保密局。如果真調查出他是共產黨,因為拿了他家的錢就說他不是共產黨,徐鐵英不會幹這樣的事;黨通局和保密局也沒有人敢幹這樣的事。當然,經過調查他並不是共產黨,徐鐵英還有好些人就會收他家的錢。但這些都和方孟敖本人無關。”

“建豐同志,會不會有這種情況?那就是方孟敖確實是共產黨發展的特別黨員,只是由於共黨有意長期不跟他聯系,不交給他任務,而是到最要緊的時候讓他駕機叛飛?當然,這只是我的直覺,也是我的擔心。”

“任何直覺都能找到產生這個直覺的原點。你這個直覺的原點是什麽?”

“報告建豐同志,我這個直覺的原點就是方步亭身邊那個副手,央行北平金庫的副主任崔中石。因為這三年來外界跟方孟敖有直接聯系的只有這個人。三年多了,他一直借著修好方家父子關系的名義跟方孟敖來往,可方家父子的關系並沒有緩和,崔中石卻成了方孟敖的好朋友。這很像共產黨敵工部的做法。我建議對崔中石的真實身份進行詳細調查。”

7月傍晚的六點多,天還大亮著,崔中石所坐的這處酒家和窗外秦淮河就都已霓虹閃爍,燈籠燃燭了。已無太平可飾,只為招攬生意。

正是晚餐時,崔中石在下午四點多已經吃過了,便還是那一盞茶,占著一處雅座,夥計都已經在身邊往返數次了,皮笑眼冷,大有催客之意,也是礙於他金絲眼鏡西裝革履,只望他好馬不用鞭催,自己離開。

歌台上一男一女已經唱了好幾段蘇州評彈,已到了豪客點唱之時,那夥計見崔中石又不點餐,還不離開,聽評彈倒是入神,再也忍他不住,佯笑著站在他身邊:“先生賞臉,是不是點一曲?”

崔中石眼角的余光其實一直注意著窗外那輛黃包車,這時那輛黃包車已從街對面移到了這處酒家前,隔窗五步,顯然是在就近盯梢了。

崔中石從公文包裏先是掏出了一沓法幣,還在手中,那夥計便立刻說道:“請先生原諒,敝店不收法幣。”

崔中石像是根本就沒有付法幣之意,只是將那法幣往桌上一擺,又從公文包裏掏出了一沓美金。

那夥計眼睛頓時亮了。

崔中石抽出一張面值十元的美金:“點一曲《月圓花好》,要周璇原唱的味道。”

那夥計立刻接了美金:“儂先生好耳力,敝店請的這位外號就叫金嗓子,唱出來不說比周璇的好,準保不比周璇的差。”立刻拿著美金奔到櫃台交了錢,櫃台立刻有人走到唱台,打了招呼。

彈三弦那位長衫男人立刻彈起了《月圓花好》的過門,那女的還真有些本事,把一副唱評彈的嗓子立刻換作了唱流行的歌喉: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最……

崔中石顯然是真喜歡這首歌,目光中立刻閃出了憂郁的光來。

國防部預備幹部局二樓,曾可達所站的大廳和內室門縫裏的燈這時也都扯亮了。本應是晚餐的時間,建豐同志的電話指示正到了緊要時,曾可達一邊禮貌地嗯答著,以示專注,目光卻看見值班桌前那秘書又看了一次表,向他做了一個虛拿筷子吃飯的手勢,示意該提醒建豐同志用餐了。曾可達嚴肅地輕搖了搖頭,那秘書無法,只好埋頭仍做他的公文。

“黨國的局勢糟到今天這種地步,關鍵不在共產黨,而在我們國民黨。從上到下,幾人為黨,幾人為國,幾人不是為己?共產黨沒有空軍,我們有空軍,可我們的空軍竟在忙著空運走私物資!能夠用的竟沒有幾個大隊。像方孟敖這樣的人,以及他培養的實習航空大隊,材料我全看了。無論是飛行空戰技術,還是紀律作風,在空軍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這樣的大隊卻被侯俊堂之流一直壓著,要不是開封戰役一時無人可調了,方孟敖和他的大隊還在閑置著。要說共產黨看不上他那反而是不正常的,看上他才是正常的。優秀的人才我們自己不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