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天早上德弗林騎車來到喬安娜・格雷的家時,天還是在下雨。他靠著車庫停好車,然後走到後門。門開了,她趕緊把他拉進去。她身上仍然穿著睡袍,但臉上滿是壓力和焦慮。

“謝天謝地啊,利亞姆。”她兩手捧著他的臉前後搖,“我這一晚上差不多一直睜著眼。五點我就起床了,威士忌喝完喝茶,茶喝完又是威士忌。”她熱切地親著他,“你這伶俐鬼喲,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

她的愛犬也賣力地搖著尾巴,似乎也是在表示擔心。喬安娜・格雷走到廚房忙前忙後,德弗林在火爐前站下。

“事情辦得怎麽樣?”

“還好。”

他能感覺到自己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她並不是非常認可,因此他的用詞十分含糊。

她滿臉詫異地轉身道:“他們沒搞什麽貓膩?”

“搞了,”他說,“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勸住他們了。”

“開槍了?”

“沒那個必要,”他不動聲色道,“只要讓他們看一眼我的毛瑟手槍就夠了。他們還沒到擺弄槍的資格。像這種英國的街頭小幫會的風格啊,也就是耍一耍刀子罷了。”

她用托盤端了茶點放到桌子上,說:“上帝啊,這幫英國佬。有時候他們簡直讓我哭笑不得。”

“雖然時間不大合適,但為了你這句話我得喝一杯酒。威士忌在哪裏?”

她取來了酒和兩只杯子,“大早上的喝酒實在是丟人,不過我陪你喝一杯。然後做什麽?”

“不忙,”他說,“我得先把吉普車拾掇一下,然後就沒別的事兒了。你呢,一定要把亨利老爵士身上的消息榨得一滴不剩,直到大功告成。不過,接下來這六天裏,我們除了咬著指甲念叨好運氣降臨,就沒什麽可做的了。”

“噢,也許吧,”她說,“不過希望我們一直都交好運,”她舉起杯子,“上帝保佑你,利亞姆,還保佑你長命百歲。”

“你也是,寶貝兒。”

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德弗林恍若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刀子一般的刺進自己的身體,又狠狠地攫住五臟六腑。在那一刻他明白了,波譎雲詭的陰霾之下,這件事恐怕要越來越不可收拾了。

帕梅拉・維裏克這個周末拿到了三十六小時的休假許可,從早上七點開始生效。她的哥哥開車來潘本接她。等一到了教堂的內室,她迫不及待地就換下了制服,套上一條馬褲、一件毛衣。

盡管拿到了這個象征性的輪勤臨時休假,由於重型轟炸機基地的日常生活實在是過於枯燥,因此她的精神仍然無法放松,倦怠無比。

午飯過後,她騎著自行車沿濱海公路來到六英裏外的梅爾瑟姆谷地農場。這裏有個佃農,教區的教眾之一,他家裏的一匹三歲大的牡馬早就需要好好兒地馴一下了。

翻過農場後面的沙丘,她便松了韁繩,讓馬兒一路小跑,踩過風吹蝕的一道道溝壑,穿過亂蓬蓬的荊豆叢,爬上前面滿是樹林的山坡。雨打在臉上,真是令人心曠神怡。這一刻,她再次回到了那個能夠庇護她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她度過了她的童年,而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晨,格爾特・馮・隆德施泰特率南方集團軍群入侵波蘭,結束了這一切。

她沿著森林管理委員會昔時留下的道路走進樹林。馬兒快走到坡頂的時候慢了下來。面前一兩碼的地方,有棵松樹被風吹斷,攔在了路上。樹幹不到三英尺粗,馬兒提身越過,正待著地時,一個身影突然從一旁的矮樹林中立起。馬兒受驚急躲,帕梅拉・維裏克沒能踩緊馬鐙,被甩出去,摔在杜鵑花叢上。她呼吸困難了好一會兒,正勉力喘氣時,她察覺到了身邊有人在說話。

“你是不是白癡啊,克魯科斯基,”有個人出聲了,“你幹嗎?想殺了她嗎?”

這是美國口音啊。她睜開眼,發現一群身著作戰訓練服、頭戴鋼盔的士兵圍繞在她身邊。他們一個個全副武裝,臉上還塗了厚厚的油彩。一個臂戴軍士長軍銜、身形粗獷的大個子黑人跪在她身旁。“你沒事吧,小姐?”語氣關切。

她皺皺眉,晃了晃頭,突然感覺好多了:“你是……”

他虛扶了一下頭盔當作敬禮:“我叫加維,軍士長。第二十一突擊專門部隊[94],我們駐紮在梅爾瑟姆公館,要進行幾個星期的野外拉練。”

這時,一輛吉普車駛過來,一個急停停在了泥地上。司機是位軍官,這點她看得出來,不過不懂他們的軍銜,因為她在軍職期間跟美國部隊幾乎沒打過什麽交道。他身穿常服,戴著便帽,顯然這一身說明他並不參加拉練。

“這裏到底怎麽啦?”他問道。

“有位女士從馬上摔下來了,少校。”加維答復道,“克魯科斯基從灌木叢裏跳出來的時機太不湊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