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渡以來僅見的銳氣(第2/5頁)

沒經過深層次思想培訓的起義者是需要領導的,這是一個真理。辛棄疾也不是個領導人物,但他有志氣、有血性,敢於去做他心裏想做的事。

他決定立即展開報復。

辛棄疾帶著幾十個義軍出發,沿途追了下去。他帶的人是如此少,追的人是剛剛叛變的亡命徒,而且有可靠情報顯示,張安國的目標是金營。也就是說,辛棄疾很可能會直面數量眾多的金軍。

他沒管,一直追了下去。哪怕途中知道張安國已經進了金營,都沒有停下來。

辛棄疾沖進了金營,數十騎馬踏連營一直沖到了叛徒的面前。當時張叛徒正和金將喝酒慶功,辛棄疾就在這次的酒宴上殺金將、擒叛徒,又重新沖了出來,帶著活生生的張安國一路向南,渡江到達南宋,重新回到了趙構的身邊。

想當年,氣吞萬裏如虎!

張安國在建康府被斬首。耿京的仇報了,辛棄疾的名揚了,他的壯舉、他的詩詞像一道狂飆突進桀驁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久在昏暗中茫然度日的宋人的眼睛,激起了很多久違的血性志氣。這很可貴,並且持久,真的是辛棄疾為家國作出的大貢獻。

可是奈江北何。

回到前面虞允文的憤然質疑。趙構在這樣大好的局面下,棄江北、淮北如敝屣,完全不屑一顧,更視金國新皇帝內外交困南北皆敵,內部整合前很容易就跌倒的事實於不顧,習慣性地繼續為曾經的宗主國服務,實在是把虞允文給氣暈了。

虞允文再三再四分析目前的情況,要求帝國哪怕不趁機出兵進行軍事常識上必須進行的報復,也得合理利用在敵占區自動出現的反抗力量。想一想以辛棄疾才完成的壯舉為號召,以南宋官方為依托,怎麽樣都可以給金國制造出更大的麻煩……

他說了很多,趙構回答得很少,只有一句話:

“知道了,你且去吧!”

上面一幕證明了虞允文的歷史功課沒有做足。他要趙構珍惜,這個命題本身就不存在。趙構一生都是超級挑剔的美食家,連嶽飛提供的食材都不惜罕,怎麽會珍惜一夥驟聚驟散的民間力量呢?

虞允文只好走遠點。

此時此刻,趙構很忙,他真的對虞允文的喋喋不休很不耐煩,因為他在想“正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陷入了深思。思考過往,展望將來,為他一生的幸福絞盡腦汁。

他沒法不去想,但凡是個人都有點臉皮,哪怕很少很薄。他苦惱,雖說他一點兒都不在乎這些虛的,可他畢竟是皇帝,對於徹底不要臉的事還是有點小心理障礙的。近二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鼓吹友邦親切論、女真可愛論,用殺嶽飛散軍隊來保證絕對不會發生戰爭!

結果完顏亮這個耳光抽得無比響亮幹脆。

這讓趙構顏面盡失。想到以後的艱辛歲月,想到只要有事他就會再次被摔在風口浪尖上,他害怕了,覺得必須得想辦法了。

生活不外乎享樂,地位不外乎穩固。此兩點是趙構的思想核心,這麽多年以來,南宋發生的所有事都為這兩點而服務。那麽可推理出,如果出事了別人擔著,享樂、穩固由他來做,這日子是多麽理想啊!為此,他終於把目光投向了身邊那個一直把他當親生父親的孩子。

趙瑋。

這個孩子早就長大了,一直恭謙謹慎,沒有半點讓他不滿意的地方。當然,剛剛結束的戰爭中是有過那麽一點點的例外。當時趙構逃跑的本性發作,連四川都因為有理論上被捉的可能性而不敢去,一心一意想著重新漂到海上去,腳不沾大陸才安穩。趙瑋突然爆發,申請率領一支軍隊出征。

趙瑋身上流的是源自宋太祖的驕傲血脈,對逃跑、怯懦、投降、自毀等齷齪行為有天然的厭惡。這時他真的是忍無可忍了,為什麽要逃?為什麽要逃?他一次次地問自己。難道他也要這樣做下去嗎?不,他要的是反攻。

皇太子請戰,對南宋的沖擊比完顏亮打過來還嚴重。趙構當時就火了,寧與友邦,不與家奴,趙瑋是他從小養大的一條小狗,怎麽能違背主人的意思自作主張呢?簡直是大逆不道。好在他的憤怒並沒有保持多久,一份趙瑋的最新報告打過來了。

趙瑋不再請戰,而是請求跟在他的身旁,他去哪兒趙瑋就去哪兒,繼續當最恭順的那道影子。趙構老懷大暢,覺得又坐在了世界的中央。

多年以後,當趙瑋去世後,世人為他定的廟號之所以是“孝宗”,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趙瑋的一生都是矛盾的。他的理想是對的,無論是站在列祖列宗還是民族大義上,都沒有誰能反駁這一點。可是,他還是個“兒子”。

趙瑋陪著趙構向北推進至建康,一路上江南的深冬飄著雨雪,趙構坐輦,趙瑋騎馬,雨雪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的表情始終安靜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