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宋三人行

王安石們的準備己經做好,歷史上各種觀點的對錯,我們也都討論過了,下面應該進行的就是王韶的“熙河開邊”。

可是別忙,在做這樣的大事之前,王安石們還得再稍微停頓一下。他們的各位政敵在此時都在做什麽,是有必要全面介紹的。

讓我們從身份、官職的高低為序列,從蘇軾開始。這個初入行的士大夫這時只能算是小字輩,由於他不懈地努力,終於搶在熙河開邊之前,被貶出了京城。

說他的努力,可真是一浪接一浪,直到死在沙灘上。從職務上說,他這時只能算是京城無數官員裏的中下等,但是文筆好一切都好。他可以哪裏都去,和誰都能見上面說上話。什麽?你不理他?你該死了,這樣風雅絕倫,高邁古人的大才子肯賞面子到你家裏坐坐,你不理,還是儒林中人嗎?

就算你是宰相,在本質上也是讀書人,蔑視蘇軾,等於忘本!

於是蘇軾可以出現在任何場合,就算己經死了大名士範仲淹,他都不放過。特地跑到文正公的故居去臨風灑淚,高歌憑吊。

公平地講,這沒什麽。範仲淹拋開軍事上、政治上的成就,光以文筆來說,也絕不在蘇軾之下。這時蘇軾的《水調歌頭》等名作還沒有出現,其實就算寫出來了,也沒法掩蓋範仲淹的《蘇幕遮》。尤其是範仲淹的聲譽沒有半點瑕疵,蘇軾與他無論怎樣聯系,也沒有錯處。

其它的就兩說了。

比如宰相曾公亮被貶,他跑去了,指責前首相大人膽小懦弱,不去管教王安石。曾公亮好脾氣,嘆了口氣,說出了歷史上非常有名的那句話——“上與安石為一人。”

皇帝和王安石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有什麽辦法?

這次對話之後,蘇軾的名聲在士大夫群落裏直線上升。好青年,說出了俺們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非常勇敢嘛!

但是請問,你是國家公務員好吧,你以什麽身份,奉了誰的命令,去質問前首相大人的工作業績?如果再深究一下,蘇軾的用心會更惡劣些。

真有膽子,有責任心,你怎麽不在曾公亮還是首相時跑去問呢?那時曾首相有權,才能按你說的辦嘛!

曾公亮之後是範鎮。範先生一生都在與國家的頂級大佬作對,文彥博時期因為立太子的事,韓琦時期是著名的濮議,到了王安石時期,他怒火升騰,和新法不共戴天。

這是個有趣的現象。很多人,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一生之中都在無時無刻地反對,不知他真正認同的是什麽。更不知道,按照他的辦法去做了,國家能成個什麽樣子。

這個問題太大了,而且沒有實際操作性,只好列出現象來,大家有興趣,可以偶然思索下,或許會有所心得。

回到主題上,話說在他辭職回鄉前,蘇軾出現了。蘇軾就像代表著什麽神聖的團體一樣,對範鎮珍而重之地宣布——你真是一位壯士。

範鎮深沉地嘆息,自己做得很不夠。

說到這裏,或許大家會認為我比較刻薄。蘇軾這是有良知有義憤嘛,不管是不是官,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發些感慨說些話,有什麽大不了的,犯得著這樣冷嘲熱諷嗎?

如果沒有前面關於新法的各種分析,單就他說的話來說,的確沒什麽錯,甚至年青人很有激情,值得贊賞。但是有了前面的分析之後,就會知道蘇軾的立場越滑越遠,徹底拋離了自己原來的出身,變成了喝民血、食民膏、奴役百姓為樂的士大夫。

我們是平民,我們厭惡他!

拋開這種一千年以後的立場關系,回到宋朝當時的官場。王安石忍無可忍了,小蘇同學就算文章好、聲譽高,你不好對政府的決策這樣名目張膽的抵觸吧?

你終究還是國家公務員吧。

沒別的好說,就算查不出他有什麽實際錯誤,思想意識上造成的不良影響,就足以讓他貶職反省。蘇軾被下放到江南的杭州,人間天堂一樣美麗的城市裏去做官。

是懲罰,但不殘酷。

在宋人文化史上占有非常重要地位的蘇軾杭州之緣正式開始。

接下來的人是呂誨。這位前言官領袖突然間病死了。回憶一下,他在王安石的新政還沒有實際公開時,也就是連最初的均輸法還沒有面世時,就和王安石勢不兩立了。

那次著名的彈劾之後,他主動要求外放,絕不和奸邪共處一堂。

神宗滿足了他,讓他到鄧州(今河南鄧縣)當知州。按說這地方、這職位都相當的不錯。既在長江以北,又沒到西北狼窩,非常優待了。可是呂誨感到的不是這些,他越來越憤怒,尤其是看到王安石的新法一個接著一個,沒完沒了地鋪開之後,他的憤怒真正做到了不共戴天。

生生地氣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