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字錯千年(第3/5頁)

趙普罷相之後,雖有河南三城節度使等名銜,其實他一直在洛陽閑居,再不參與任何政事。這次會面,對外宣稱不過是趙匡胤借機看望一下老朋友,而且還留下了非常質樸溫馨的印記——趙匡胤看見趙普的家外大門都是極為簡陋的柴荊所制,可進去之外內園亭台樓榭壯觀瑰麗,但正廳中卻又大反常態,只放著十張大椅子,且式樣古樸。趙匡胤不禁搖頭哂笑——這老頭兒終究不地道。(此老子終是不純。)

之後就再沒下文了。

可是從趙普家裏出來之後,趙匡胤卻突然提出不走了,他要把皇都從開封遷到洛陽。一言既出,天下震動——準確地說,是他的臣子們地震了。但地震歸地震,就算真的天塌地陷了,也沒有人敢對這時的趙匡胤說“不”,史稱“群臣莫敢諫”。但事無絕對,終究還是有一個人跳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表現了自己的“忠心”。

是鐵騎左右廂都指揮使李懷忠。此人是趙匡胤的多年心腹,他說——東京開封有汴渠之漕運,每年從江、淮間運米數百萬斛,京城裏數十萬兵丁都靠這個生活,陛下您突然遷都,在洛陽怎麽運糧?況且庫府重兵,根本之地都在開封,實在不可動搖。

說得似乎有理,但趙匡胤理都沒理他。他知道,嚴格地說,這時每一個人都不再代表自己了,他們都是有目的的。真正不願意遷都的那個人很快就會自己找上門來。果然,晉王趙光義來了。

這個溫文有禮,得體大方的弟弟從多角度,多方面的考慮出發,小心從容地對哥哥說了很多不宜遷都的話,但趙匡胤決心已定,他的回答非常幹脆有力——你說遷到洛陽不行?不,洛陽只是一時之計,往後我還要遷到長安。(遷河南未已,久當遷長安。)

洛陽、開封、長安,它們有區別嗎?這都是中國古代的帝都名城,每一個城市都有多次成為歷代王朝國都的榮耀。但是這裏面卻大有分別。

說開封,開封居於中原的要沖地帶,周邊四通八達,尤其是水陸碼頭,從漢代起,就修有汴渠,隋唐時又再次擴決,使它“引入泗,連於淮,至江都而入海……”,占天下漕運之大利,所以以開封為國都,注定了會繁華昌盛。

但是開封的地利條件又注定了它不配成為一國之都。它四面曠野,一馬平川,沒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有敵人渡過黃河,它就會直接暴露在敵人的刀槍之下。請大家回想,戰國時孫臏的圍魏救趙,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為開封無險可守,攻之必下。而洛陽,西有函谷,東有虎牢,皆為天下之險關,當年秦國就是因為這些關隘,獨抗中原六國而安然無恙。再看長安,那就更理想了,“以河為池,以嶺為墻”,那是黃河與秦嶺直接作為屏障!

在長安建都,那是連近二百年之後的世界最強軍隊蒙古鐵騎都沒法正面攻破的安全保障。

這些會有人不懂嗎?要知道,趙匡胤身邊的人大都是生於斯,長於斯的西北人,而且每天裏所想的就是攻防之間的生存與滅亡,這些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常識了。那麽還會有人反對嗎?

趙光義反對,他給他哥哥跪下,史稱“王叩頭切諫”。

趙匡胤沒辦法,只能進一步解釋——我要西遷國都,不為別的,只不過是想據山河之險而去除冗兵之害,就像周朝、漢朝那樣使天下平安。

請留意,趙匡胤作為宋朝的第一位皇帝,一切的政治法令,立國之本都由他來開創,而他也在時刻地修改著各種經實驗證明不合適的東西,比如說讓宋朝後世苦不堪言的“冗兵”。在開封那個無險可守的地方安家,就必須得有大量的機動部隊,而搬到了洛陽或者長安,就能徹底地改變這一陋政。

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但是趙光義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擡頭,向他哥哥說出了五個字。歷史證明,這區區五字,就徹底決定了中國民族近三百多年的屈辱和悲哀,以及此後不斷地亡國、變種之禍。

趙光義說——“在德不在險。”此言一出,史稱趙匡胤“不答。”也就是說,皇帝陛下被這五個字給震住了,沒話可說。

但是這五個字有什麽可怕的?字面上理解,不過是說,天下最重要的是“德”,按照中華文明的古理,“德”即為人心。整句話就是在強調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所謂真理——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同樣也可以理解為,趙光義在教訓他的大哥,說守天下,固國都,別老想著什麽地理上的險要,只要全民一心,共同抗戰,那麽天下自然就太平了,絕對不會出事。

這對嗎?每一個人都清楚,趙光義在說夢話。

飽經離亂,在刀槍箭雨裏滾出來的趙匡胤滿可以一腳把他弟弟踹倒,然後當著所有朝臣的面大聲呵斥他,警告他你念的那點古書狗屁不通,什麽“在德不在險”,人心這麽管用,李煜是怎麽抓來的?金陵城是怎麽打下來的?只需要寥寥數語,就可以打掉這個混賬弟弟的氣焰,從此要他守些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