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旦為私利百般鬥,暮見禁軍萬事休(二)(第2/4頁)

林英和丁黑都在門外不遠處,用不惹人注目的姿態站著,護衛們雖然站得更遠,但都是能迅速沖過來的距離。李從璟叫了一碗湯餅一壺酒,來伺候的是個四五十歲的漢子,面向憨厚老實,雙手粗糙,手指上沾著些許恐怕已經不可能洗幹凈的黑汙,還有肉刺,雖然年齡並不大,但前半生繁重的勞作已經讓他看起來分外老邁,若是跟洛陽的員外富人們相比,後者六七十歲都不可能有這樣的老態。

鋪子裏已經沒有酒了,老漢便讓那大娘子去旁邊的酒肆買點過來,或許是大娘子端坐納鞋的模樣太過完美,李從璟不忍打擾那幅畫面,左右他也不差這點酒喝,不過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懷念以前的味道而已,好在酒肆離得並不遠,用老漢的話說,不過幾步路而已,李從璟才沒有太堅持,等湯餅的時候李從璟跟老漢嘮起家常,說到當下的日子,老漢臉上有了些許紅光,話漸漸多了,人也漸漸放開,嘴裏言說的,無非是節使仁義朝廷有德。

“聽郎君的口音,應該是從中原來的,咱們靈州這地方,郎君可能知道得不多,因為是邊地的緣故,與關外那些蠻子可是臉貼臉,近著呢,就因為如此,邊關上每年都要死人,過路的商賈,戍邊的將士,消息總是時不時傳過來,蠻子的那些手段,可是殘忍得很,殺人越貨無所不為,跟林子裏的野獸沒甚麽兩樣,哪個不怨恨他們?郎君可能不知道,一年到頭總有那麽一兩回,邊關會興起大的戰事,蠻子大舉寇邊,那死人都是數十上百的,往先的時候,但凡有這樣的戰事,州裏動輒就是過千的兵馬調動,那花錢還不跟流水一樣,州裏糧秣軍餉不夠,就得咱們百姓出力,雖說每年夏秋朝廷征收的賦稅不多,但也經不起年年加派那些軍餉糧秣啊,是以這邊地的日子並不好過。”

“但是說到底,誰讓咱們是這朔方的人呢,祖祖輩輩都生在這裏埋在這裏,真讓蠻子入境來了,那就不是每年攤派軍餉糧秣那點事了,那是得家破人亡的,所以大家夥兒雖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給邊軍籌糧籌餉,卻也沒幾個人有怨言,只要還能活下去就成……不管怎麽說,總比流離失所來得強,那些離鄉做了流民的,哪一個不是餓得皮包骨頭,朝不保夕的?要是有個親戚朋友投靠還成,雖是寄人籬下,免不得看人眼色,到底還有口熱飯吃,真要無依無靠的,那活得連狗都不如,能睡破廟、撿菜葉都是好的……要不怎麽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呢?”

老漢絮絮叨叨說著話,李從璟很少有所評論,只是扮演一個傾聽者的角色,偶爾接上兩句,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沒多久,出門沽酒的大娘子抱著陶罐回來了,彎腰曲臀在小桌子上倒了一壺,就給李從璟送過來,李從璟把桌上倒扣著的陶碗翻過來兩個,先給老漢倒了一碗遞過去,老漢起初不好意思萬般推辭,見李從璟的熱情的確是真,就也不再矯情。

飲上一口劣酒,抹一把嘴,憑空就多了一分豪氣,再說話的時候,嗓門大了中氣也足了,倒是看得大娘子很是過意不去,低著頭偷瞧李從璟的臉色,見李從璟待老漢的態度平和又不失尊敬,也就沒有說甚麽,仍由老漢去“意氣風發”,不過暗地裏還是不禁偷偷打量李從璟,估摸著是覺得這家夥做派奇怪,實在罕見——原本以李從璟的華貴衣著雍容氣度,能進店吃她們家的湯餅,她就夠不理解了,眼下竟然能聽老漢嘮叨一些她平時都不願多聽的瑣碎,還那般聚精會神的模樣,真個是奇也怪哉。

“聽聞李廉使曾跟隨陛下南征北戰,受陛下看重與教誨,果不其然,自打李廉使出鎮咱們靈州,情況又大不一樣,各種雜稅攤派沒有了,州縣裏的官吏還經常帶著人,下到鄉裏挖井修渠,碰到那些孤兒寡母膝下無子的,還白送糧種耕牛,這樣的事誰碰到過啊,都給鄉裏鄉親高興壞了,但事情還不止如此呢,聽說李廉使移鎮靈州的時候,還跟朝廷的甚麽學院要了一大人批過來,嘿,後來咱見過啊,都是年輕後生,一個個細皮嫩肉的,誰曾想一個個本事都大著呢,還能卷起袖子下到地裏吃苦,跟咱一樣犁田鋤草,有人說他們都是官身,這事誰信,官吏能跟咱們一起蹲在地裏吃野菜?就是這些人,點子多得說不清,不僅帶著咱們種田肥田,還教娘子們織布做衣……咱們這個湯餅鋪子雖然小,那也是他們帶著咱們開的,地方選得好,教咱們的東西也好,不怕說出來郎君笑話,一年到頭可有不少進帳……”

老漢說著說著就笑起來,缺了顆門牙的嘴本來很是醜陋,卻並不讓人反感,李從璟甚至還覺得有些親切。

碗裏的湯餅已經吃完,李從璟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就著剩下的半壺酒跟老漢分了,忽然說道:“我看你老家裏,該是有人從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