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能得幾人見州城(十二)(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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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劉知遠在大帳擂鼓聚將,他不滿道:“區區一座定遠城,我數萬大軍連攻十余日不克,真是豈有此理!爾等平素自持驍勇,沒少自吹自擂,真到了戰場上見真章之時,為何不能攻下城頭?”

眾將羞愧低頭,唯杜重威道:“定遠、崇岡、新堡三城相互援引,今我猛攻定遠,其它兩城不斷來援,雖不至於有實際威脅,然定遠賊軍因之頗壯聲勢,每日死戰不休,故而城池難克。且兩城之賊軍,狡猾異常,一擊輒退,不給我部圍殲之機,只是日日襲擾,讓定遠瞧見,端得是可恨!”

劉知遠沉著臉道:“本將問的,是克敵之法!”

杜重威仰首道:“將軍要克敵之法,末將鬥膽進言:數萬人齊聚定遠,鏖戰十余日,然賊軍力戰不休,由此可見,如此並不能收獲令敵畏懼之效,既是如此,為今之計,當分兵至新堡、崇岡鎮,先剪除定遠之羽翼,待得兩城克捷,定遠賊軍必然驚恐,則奪城易也!”

自是,定難軍分兵新堡、崇岡鎮。

又數日後,柴克宏收到崇岡鎮被攻破的消息。

他在城頭環顧城池內外,入目所見,遍是傷員。因是夏日,屍體不耐久放,城中埋葬士卒屍體的大坑,已經填滿了好幾個。昔日頗為熱鬧的定遠城,如今除卻鏖戰的城頭,已是漸顯冷清,每每夕陽西下,倍覺淒涼。放眼城外,四野蒼茫,敵營環繞,小小的定遠城,渺小而孤零。

“將軍,向靈州求援吧,再不救援,定遠就守不住了!”盧絳紅著眼向柴克宏哀求,“千余將士,如今能戰的,已經不足三分之一了!”

柴克宏沒去看盧絳,對方的聲音已經讓他不忍聽聞,如何還能去看對方的面容?他放眼城外,幹涸的嗓子艱難發音:“你我守衛定遠防線,多少日了?”

“守城近二十日,若是算上黃河之戰,已經過了三十五日!”盧絳望著柴克宏,面前的將軍已經不復往日裏意氣風發的神采,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就像個老農,若是褪去那身甲胄,將他放在洛陽街道上,別人一定會以為他是個乞丐。

“三十五日……”柴克宏呢喃一聲,若有所思。

“將軍,求援吧!”盧絳悲聲相勸。

“求援?”柴克宏看向盧絳,笑容裏的意味難以言狀,而他說出來的話,猶如寒冬裏最刺骨的寒風,“根本就沒有援軍。”

“甚麽?”盧絳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柴克宏復又看向城外,語調慢得可以反復觸碰,“本將受命守衛定遠城時,節使就跟我說明了,不會有援軍馳援定遠城。”

“甚麽?”盧絳這回是震驚得無以復加,“為何會這樣?”

“守衛定遠城四十天,這就是節使給本將的軍令。”柴克宏緩緩道,目光裏無悲無喜,“以定遠城防線,拖住定難軍四十天,這是朔方軍守衛靈州戰略的一部分……往大了說,這也是朝廷此戰戰略的一部分。”

盧絳無法理解,頓了良久,他問道:“朔方軍兵力是不多,但朝廷有禁軍二十萬,兵精器良,為何不及早來援?”

“禁軍二十萬,兵精器良,那又如何?”柴克宏反問,“河西、西域,二十萬大軍要征戰多久?契丹、韃靼部,朝廷要不要抵禦?禁軍來了,就一定能勝,就一定能大勝,就一定能速勝?”

盧絳沉默下來,他是聰明人,很容易就能想透其中的深意。

柴克宏聲音低沉道:“就算契丹、韃靼部都不足為慮,只要朝廷發軍征戰,戰則必勝,那又如何?古往今來,拋卻那些運氣滔天的戰爭不談,哪一場大勝尤其是驚天大勝背後,沒有世人看不到的犧牲?細作之爭,五間之爭,斥候之爭,哪一個不要人頭落地?”

半晌,盧絳道:“可這,太難了。”

柴克宏搖搖頭,“高審思孤立無援,面對大軍圍攻,能守壽春逾年,我就不能守定遠城四十天?”

盧絳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半晌後嘆道:“高審思,此番就在西南抵禦河西賊軍。”

柴克宏道:“朝廷派遣你我這些人來靈州,為的就是這一戰。”

城頭,吳生坐靠在城墻,午後的陽光落身上,依然烤得人發燙,他腦海裏的景象有些恍惚,在刺眼的陽光中,他好似看到了年幼時在夕陽下的奔跑,過了不知多久,渾身是傷的吳生掏出一封染上血的信件,遞給身旁的吳春,血汙密布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這信,還請伍長幫我交給阿爺。”

吳春沉著臉,“你這是做甚麽,你自己帶回去!”

吳生無力的搖搖頭,“事到如今,伍長還避諱甚麽?我已經回不去了……”

“吳生!”吳春怒斥起身,正要喝斥幾句,觸及到吳生悲涼哀求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給生生咽回去,良久,他不得不收了吳生的信,重新一屁股坐回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