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能得幾人見州城(八)(第2/3頁)

吼聲與慘叫聲此起彼伏,刺中對方的將士身體前躬,被刺中的將士身體後彎,砍中對方的將士氣拔山河,被砍中的將士栽倒在地。時間在雙方最前面的將士第一波出手的時候,似有霎時間的定格,然而不等戰果被看清,緊隨其後將士的第二波出手已經發起,彼此之間並沒有多少縫隙。船體在搖晃、起伏,將士們腳步越是重,動作越是大,船體搖晃、起伏的也就越激烈,吳生看到通道兩段的將士,在撞擊中身子不穩,接二連三的倒進河中。

陽光在此時本不該太熱,然而此時照耀在將士的甲胄上,卻顯得分外熾烈,耀眼而又刺眼,揮斬的兵刃仿佛帶著金光,流汗的一張張面孔通紅得猶如烙鐵,飛濺的鮮血格外不真實,誰看誰都覺得像是怪物,連慘叫怒吼聲都似遠似近,好像在空氣中飄蕩碰撞。

——然而,如果有將士產生了這種感知,就意味著他已經受傷,即將死去。

吳生一腳重重踏在木板上,鐵斧用力砍在對方的大盾上,他感到大盾往後挪了一分,那應該是對方盾牌手腳步被震得後退的結果,不等吳生舉起鐵斧再度斬下,身旁的同袍已是一斧頭砍在大盾上,這下讓那未站穩的盾牌手徹底沒了重心,身體栽倒、盾牌也歪了,吳生和同袍抓住時機,揮動鐵斧殺入對方陣中。

鐵斧雖然不如橫刀靈活,但威力無疑要大些,但凡用力用到了實處,砍在敵人身上一定破甲,輕則帶出一片血肉,重則直接將對方砍倒。用鐵斧作戰的將士,若是出手間不能一擊傷敵,則會吃鐵斧不靈活的虧,在回手再擊的空档中,被對方殺傷,所以善用鐵斧者,不出手則已,出手一定有戰果。

腳下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因為血流在木板上而不是地上的原因,不時有人踩著血灘滑倒,撞倒一片人,木板到底不是將船舶全都覆蓋了,所以還有人在逼仄的船體中廝殺,一擊不中就得抱著對方摔進河裏——落水的越來越多,雙方縱橫在浮橋兩側的船舶,彼此射殺,既殺對方的落水者,也抽空救己方的落水者。

各種聲音雜亂無章,轟炸著人的耳膜。

場面看起來混亂不堪。

一個多時辰的廝殺,朔方軍仗著甲堅兵利,取得了一些進展,將定難軍逼退了不少的距離,但戰鬥遠未到停止的時候。到得此時,朔方軍將士開始用巨斧去砍浮橋,尤其是去斬鐵鏈。鐵鏈本身就很堅固,需要力壯者用巨斧不停劈斬,船體晃蕩的厲害,揮斬鐵鏈的難度不小。還有後進者不停往船體上潑油,只待撤退的時候就縱火焚燒。

雙方的將校都在大聲喝令,定難軍要保浮橋、保鐵鏈,朔方軍要斷浮橋、斷鐵鏈,血淋淋的廝殺猶如野獸在撕咬,戰鬥中的將士,不是畏懼了就是瘋狂了,後者在鮮血與死亡的刺激面前,已經毫無理智可言,殺紅眼的只想往前沖,哪怕與敵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吳生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連帶著撞到兩三人,好歹鐵斧沒丟,拼命在身前揮舞,一名定難軍將士尋機撲了上來,與他扭打在一處,兩人在血泊中滾了半晌,沾了一身血,落進了船體裏。

吳生被對方抵在角落,掐住了咽喉,沒多時一張臉就漲成了青紫色,戰鬥多時,他早就疲憊了,此時雙臂拼命拍打對方,去抓對方的眼睛,卻因為力道不夠,沒發揮甚麽用。不時,他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不是別人的,是他的鼻孔裏湧出了兩道血來。鼻血淌進了嘴裏,染紅了牙齒。

太陽正在對方頭頂,金燦燦的,刺得吳生睜不開眼,對方的臉龐在烈陽下成了一團陰影,看不清,但吳生能感受到那張臉的瘋狂與扭曲。此刻,死亡就在陽光裏,在極度明媚的陽光裏。極光明的地方,一定會有黑暗,正如對方那張臉。腦袋在船體上擠歪了,吳生的念頭瘋狂轉著,他忽然不去試圖抓瞎對方的眼睛了,被對方騎在身上,他也夠不著靴子裏的匕首,他拼了命的解下自己本就已經歪斜的兜鍪,抓住了就用盡全力朝對方腦門上砸去。

他失去了一部分距離感,兜鍪沒有砸到對方太陽穴,而是揮在了對方臉上,對方哀嚎一聲,手上動作立即就輕了,吳生又使勁砸了兩下,終於讓對方遭受重創,生命最危急的關頭,求生的本能比甚麽都強,他竟然從對方身下掙脫出來,他沒忘記手中唯一的武器,逮著對方一輪一輪的揮砸。

晃蕩起伏的船體像是溫床,又像是駛向黃泉的馬車,刺痛眼膜的陽光讓吳生極度不適,他想要嘔吐,他支撐不住將要倒下了,但他沒有,因為面前還有一個正努力想殺死自己的敵人。兜鍪上染了血、也黏上了碎肉,吳生沒有注意到,一只眼珠子就吊在兜鍪上,隨著他的動作,飛進了河裏,嘭的一聲,落水聲很清脆。血肉濺了吳生一臉,他心中沒了念頭,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層血色,只是不斷揮擊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