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驚濤初起劍南道,諸侯掀起百丈浪(四)

燭火如螢,李從璟看罷手中書冊,擡頭時見杜千書還立在堂中沒有退下,有些納罕,遂問道:“還有何事?”

近來兩川愈發忙碌,杜千書也不例外,時辰已經不早,勞累與疲憊早已爬滿他全身,強打精神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顆晚風中仰著頭的麥穗,稍作猶豫,杜千書即道:“聽聞大帥遣了人去帶回孟延意,不知可否回來了?”

“還沒消息。”李從璟放下手中的書冊。

“怎會沒有消息?孟延意的行蹤不是一直都在監視之下?”杜千書愕然,眸中閃過一抹焦急之色。

李從璟自然知曉杜千書的焦急因何而來,他沉吟片刻,“你應該知曉,沒有消息就是出事了。不過你也無需太過憂慮,軍情處會處理好這件事。”

“處理好這件事……”杜千書暗暗默念了一遍,忽然察覺到心頭一陣慌亂,出了事的孟延意即便能被軍情處挽回,但首當其沖的孟延意護衛呢?

從大堂裏出來,心事重重的杜千書腳步沉重,院中寒風刺骨,黑暗的天空彎月如鉤,恰似浩瀚海洋裏迷途的一葉孤帆。

幹燥的石徑在院落中蜿蜒向前,樹影婆娑,點點斑駁,來往的人影步履匆匆,如今深受帝國重用,走到哪兒都會被尊重的書生,停下腳步,忽然覺得一切恍然若夢。

夢裏還是邊塞長城,千裏明月,冷金甲,寒戍樓。

杜千書猛然察覺到,這些年來他竟從未像今日這樣,如此想念那個青梅竹馬、卻似已漸行漸遠的人,蒼涼悠長的梆笛聲,不聞已是許多年。

如果沒有戰爭,如果不是亂世,或許曾兩小無猜的他們,會最終攜手走入洞房,渡過平凡而普通的一生,在無聊但卻安穩的日子裏慢慢老去,最後埋入那片孕育並且養育他們的土地。

因為戰爭,因為亂世,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莫測的際遇與難料的經歷,使得當年人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在身不由己的顛沛流離中,家鄉成了難以歸去的地方,他鄉成了故鄉,故人漸成陌路,那些美好的畫面在回憶中逐漸支離破碎。

邊遠檀州,尋常村落,林木邊溪水潺潺,秋葉零落,粗衣麻衫的少女,浣衣後在夕陽下吹響梆笛,笛聲喚來苦讀一日的少年,依靠在樹邊靜靜觀望。斯年,山川無憂,少年無慮。

“細細兒……”咀嚼著這個早已不是情人的名字,杜千書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此情此景此念,這般如滔滔江水洶湧而來,是否因為斯人將如江水逝去?

臉色大變的杜千書慌忙向軍情處跑去。

“第五統領……”當杜千書滿頭大汗跑到軍情處,想要央求第五姑娘幫忙時,卻被告知第五姑娘因事外出了。

杜千書感到一陣絕望。

該死!真該死!你這碎女子,為何就要進軍情處?!

……

月光皎潔,傾瀉如幕。

沒了孟延意要護著,劉細細終究是從青衣衙門殺手的包圍縫隙中沖了出來,奔跑中回首遙望,剛剛倒下的那名軍情處銳士,埋首在田壟間再也沒有爬起來,她咬了咬牙,死死攥著梆笛,心中一個勁兒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

唯有跑得夠快,才能多跑一段路,孟延意才能多一分安全。

粘稠的血液點點滴落,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疲倦的身子前所未有的乏力,劉細細不得不咬破了舌尖,才讓勉強提起兩分精神。

“都頭,當心!”

隨著身旁銳士的提醒,劉細細看到了前方殺氣騰騰的黑衣。她扭了扭手腕,暗箭已經只剩下一支。

前方總有堵截之敵,這說明對方已經收網了,劉細細沒有多言,只是雙眼堅硬如鐵。哪怕到中原已經四年,她的臉龐依然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細膩光滑,相比之下仍舊帶著幾分粗糙,這讓她看起來沒有那般嬌貴,相應的,也沒有那般嬌弱。

盧龍邊地不僅給了劉細細可堪錘煉的身體,也給了她堅比長城的意志,她之所以一言不發,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想省下這份力氣,那意味著她有機會多殺一個敵人,多堅持片刻。

“你們跑不了了,乖乖束手就擒……”面前的黑衣殺手面色猖狂而猙獰。

劉細細擡起手臂,暗箭無聲射出,月光下甚至沒有蹤跡,當它露出原本的模樣來時,已釘進了黑衣殺手的咽喉!

就地一個翻滾,避過橫斬過來的一柄長刀,劉細細拔出了小腿上的匕首,在她還未起身時,匕首的鋒刃便滑破了一名黑衣殺手的腳筋。

她就勢扣住那名黑衣的脖子,扯動他的身子為自己擋下一刀,不等錯愕的對方再有動作,她已握住貼身黑衣手中還未掉落的長劍,趁勢向上一撩,齊肩挑飛了對方的手臂。

慘叫與血霧中的劉細細目光冷靜,猶如野狼,這讓人很容易忽略她粗重的呼吸。梆笛插在腰間,劉細細右手長劍,左手匕首,在人群中貼著一個個黑衣的身子近身搏殺,不給黑衣亂刀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