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英雄遲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驅秋(二)(第2/3頁)

問題的關鍵在於,李從璟的動作實在是太快。

無論是攻占犀蒲、雙流,還是得到彭州、眉州刺史的效忠,都太快。

到現在,孟知祥也早就認清:如果說蜀中之役是一盤棋,那麽李從璟落子已經落了好幾年,如果說成都之戰是一場狩獵,那麽李從璟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

連日來成都城內人心惶惶,街頭巷尾都在流傳孟知祥是什麽“十世惡人”,還說他麾下那些將領都是什麽修羅投生,原本都是在十八層地獄的,更說如今來伐的王師是怒目金剛,再離譜些的,更是將李嗣源、李從璟父子大為贊頌,稱為佛祖轉世。

這些都是沒頭沒影的事,找不出半分事實根據,但經不住三人成虎,尤其是在如今風雨飄搖的時候,恰巧是這些看似這些沒頭沒影的事格外有煽動力。

比這些更加惡毒的,是城中流傳的孟知祥十大罪狀,有的沒的歷數他入蜀以來的惡事,其中打頭的無疑是不忠不義。值得一提的是,他擅殺李嚴的事被大肆渲染,以此證明他早有反心。

與之相比,什麽腦後生反骨的惡毒程度都要輕了不少。

對這些輿論,孟知祥的應對之策是嚴禁以訛傳訛,一旦發現殺無赦,但他也知道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所以他授意蘇願宣告全城,那些言論都是朝廷細作有意傳出,是為了蠱惑人心,號召百姓萬勿上當。

為了證明他對抗朝廷的正義性,他不惜安排了幾出魚肚出帛書,寺院現佛諭的戲碼。

當然,這些帛書、佛諭上寫得肯定是類似於“朝廷失道,諸侯伐之”的言論。

民心可以爭奪,流言可以辟除,但戰局的失利卻無法挽回,孟知祥敏銳的覺察出了成都軍民的心思變化。

在多重壓力下,雖然迫於孟知祥一貫的恩威,城中軍民沒有說他的不是,但對戰局為何會不利到這種局面,成都為何會遭受如此大災的控訴,卻逐漸高漲了起來。

無論是親人戰死的平民百姓,還是財產遭受損失的官吏大戶,亦或是生活因為戰爭而變得淒慘的大眾,心中都一股憤恨,現在他們需要發泄這股憤恨。

孟知祥知道,他必須要做些什麽來抵消這股憤恨,否則一旦這種民情發展下去,最終很可能轉變為對他的指責、懷疑,甚至是反叛。

戰事第八日,在看到那封由王師射進城中,有眉州刺史官印的書信後,孟知祥來到了大牢。

大牢裏,關押著一名對西川、對孟知祥都至關重要的人物,他曾今為孟知祥的西川大業做出了許多旁人難以企及的貢獻。在孟知祥決意反叛朝廷的時候,他是第一個站出來明確表示支持的;在孟知祥兵敗玄武城,倉皇逃回成都時,是他主動替孟知祥背起了戰敗的黑鍋。

他是李仁罕。

大牢的光線很不好,隨處可見的老鼠爬蟲,還有長年潮濕發黴的墻角,都在表明這是人間最不堪的地方。李仁罕雖然受到些照顧,但為免旁人說閑話,孟知祥並沒有給他太多禮遇。

成都正在大戰,諸番動靜李仁罕聽得很清楚。他常常趴在窗口睜大了雙眼,拼命望向窗外,雖然他什麽都看不到,但他仍然保持著這樣的動作,有時半日都不曾動彈,他迫切想知道外面的戰況。

沒有人會告訴他戰況,沒有人能告訴他戰況。

每每臨了的時候,李仁罕都會狠狠一拳捶在堅硬的墻壁上,腦袋也在墻上撞得砰砰作響。然而最後他只能無力順著墻壁跌坐下來,魁梧挺拔的身軀縮成一團,在這片陰濕黑暗的悲慘角落裏倉皇無助。

窗戶有一束光透進來,可它太弱小了些,哪怕它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能夠代表希望,可也太稀薄了些。

從窗外響起激戰聲開始,李仁罕便向孟知祥請命出戰,哪怕只是做一個走卒,他都心甘情願。但這麽多日子過去了,他的呼喊與心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滿腦子都是昔日馳騁沙場,指揮全軍萬馬縱橫奔馳的情景,那是何等顯赫得志,而現在,入眼卻是三尺牢籠——連看看那片戰場都已成了奢望。

忽的,牢籠外響起一陣喧鬧聲,李仁罕猛地一個機靈,他聽到了獄卒的話,他迅速竄到木欄前,蒼勁有力的雙頭緊緊抓住圓柱,拼命望向外間,果然,他看到了夢寐以求的那個人。

“大帥!”這一瞬間,李仁罕心中激起無數希望。

孟知祥來到牢房前,看到裏間因為長久見不到陽光而臉色蒼白的李仁罕,觸碰到了對方渴求而充滿希望的目光,他心頭微動,這個五六十歲的猛將竟露出孩童期盼甜食般的神情。

“李老弟,你受苦了。”孟知祥嘆息道。

聽到這聲親切的稱呼,李仁罕虎目中幾欲湧出淚來,他近乎手足無措一般在木欄裏面跪下來,用蒼老而顫抖的嗓音大聲道:“李仁罕請命出戰,請大帥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