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英雄遲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驅秋(三)

李仁罕怔了怔,他疑惑的看向孟知祥,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對方肯定的神態,無疑在表示他並沒有聽錯,在這一瞬間,李仁罕眼中的神色極為復雜,茫然、倉皇、失望、落寞、懷疑等等,不一而足,這讓他看起來愈發顯得蒼老了,枯樹皮般的臉上皺紋也更加醒目。

“賊軍來犯,人多勢眾,軍備優良,李從璟陰狠毒辣,詭計多端,成都如今舉步維艱,老弟,這個時候你上不上戰場,對局勢並不能有多少改變。”孟知祥顯得語重心長。

李仁罕不相信孟知祥來一趟牢房只為看望自己,對方必是有目的的,所以他還抱有一線希望,遂咬牙道:“大帥,西川戰局危急,多因卑職征戰不利,如今但凡還有能用到卑職的地方,卑職萬死不辭!”

孟知祥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對李仁罕這番表現很滿意,但他時間緊迫,卻是無暇與李仁罕多客套,“要守住成都,西川軍已是力有不逮,唯有依靠全城百姓,保得上下齊心,才能共度時艱。然則,你身在囹圇或許不知,如今成都城內已是人心惶惶,軍民頗有離心之相。”

話至此處,孟知祥忽然停下來,只是看著李仁罕。

李仁罕便問:“這卻是為何?大帥素來極得民心……”

等李仁罕問出了這話,孟知祥才嘆息道:“成都戰事艱難,將士百姓死傷不少,軍民都在問本帥,是誰讓西川陷入如此險境……老弟啊,你讓我如何去說?”

李仁罕低頭沉默下來,到了這個份上,他心頭已經極為不安,若說沒有猜到孟知祥話裏的含義,那是自欺欺人,但他自忖向來對孟知祥忠貞不二,孟知祥又怎忍如此對他?

他已經幫孟知祥背下了玄武戰敗的黑鍋,如今已是身陷囹圇,難道這還不夠?

“大帥……卑職的確罪莫大焉,不敢求將功贖罪,只希望能戰死沙場……”李仁罕悲涼道。

孟知祥見李仁罕這般說,未免顯得有些不識趣,遂少了三分耐心,擺擺手打斷李仁罕的話,直視著他道:“你應該知道,要平息民憤,只有一個辦法,而如今成都危急,也容不得本帥耽擱!”

說完這話,見李仁罕絕望的癱坐到地上,孟知祥露出不忍之色,“老弟,非是我逼迫於你,你當知我的難處。只要成都能渡過此劫,你的子孫將與孟氏同享富貴!”

李仁罕閉上雙眼,悲戚的搖搖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唯獨兩行濁淚淌了出來。

該盡的送別之誼已經盡到,孟知祥見李仁罕不願再言語,也不打算再逗留,遂轉身離開此處,吩咐牢頭道:“讓李將軍飽餐一頓,我西川將士,在黃泉路上不做那餓死鬼!”

將要離開牢房之際,孟知祥聽到裏間傳來李仁罕一聲悲愴的大喊,“大帥!”

孟知祥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牢房。

這一日,李仁罕被推到帥府門前斬首,以贖其令西川戰事不利、成都陷於危局之罪。

隨後,孟知祥令人傳首全城,以息民憤、以正軍心。

這日夜,層層疊疊的成都城中,也不知是個哪個尋常巷陌裏,傳來一陣婉轉哀絕的吟唱聲。

“想當初,某為你沙場征戰把仇除,酒宴席上斬了敵人頭顱,你要做那亂世賊寇叛家國,某不願為那不忠不義之徒,半截身子入了土,也要跟你同到黃泉路。不曾想,到頭來,一片忠心嫌不足,仍要這顆枯朽老頭顱。到底是,從來人主面前無情義,恩惠只在用時有,卻叫亂離人往何處,說命運淒苦。可恨此身愚鈍,不知賊寇難事,可恨此生難從頭,不能告之世人,休貪得一時富貴,把兇險罔顧,把忠義念錯了譜……”

……

孟知祥在斬了李仁罕之後,成都民情軍心的確稍有平復,借著李仁罕的腦袋,孟知祥也讓成都軍民認識到了他的賞罰分明,不消說,也有震懾宵小的效果。

這件事傳到李從璟耳朵裏,李從璟倒不覺得驚詫,只是一笑了之。

成為戰敗罪犯的李仁罕,身上已沒有多少利用價值,死亡是他唯一的歸宿,在成都大戰的緊要關頭被置於死地,對於孟知祥而言,不過是物盡其用而已。

或許在孟知祥看來,人與物並無多大差別,都只是他大業路上的一磚一瓦而已。

“處死李仁罕……為負隅頑抗,孟老賊的手段也可謂是層出不窮了。”王樸感慨道。

“手段再多,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李從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方才召集了馮道等人過來,這會兒便對他們道:“我等還是來談論一下,戰後成都撫民和重建的事罷。”

笑如彌勒的馮道滿臉紅光,“正該如此。”他揮了揮手,示意蘇逢吉遞上來一本冊子,雙手奉送到李從璟面前,“這是下官所擬,戰後撫民與重建事宜的章程,請大帥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