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千軍萬馬競南下,三尺之舌竊爾城(十)(第2/2頁)

“閉嘴!”柴再用心高氣傲,如今又是一大把年紀,哪裏受得了一介後輩如此冷嘲熱諷,當即怒不可遏。他轉身下樓,腳步將樓板踩得轟然作響,“本帥倒要親自看看,這復州軍莫非都是鐵打的不成!”卻是要親自為先鋒了。

見柴再用親自上陣,周宗猶不肯放過激將之機,在柴再用身後喊道:“柴將軍親自出馬,必然馬到功成,晚輩在這等著為將軍慶功!”

柴再用走後,周宗身旁一名文士憂慮道:“都押衙如此激怒柴帥,是否有些不妥?”

柴再用不在身前,周宗再無先前的倨傲之色,微微嘆了口氣,道:“徐相先行江陵,音訊全無已然多日,如今荊州局勢瞬息萬變,誰敢保證徐相萬全?柴帥戎馬一生,功勞無數,乃國之重器,我豈不敬?只是我等在此多拖延一刻,徐相就多一份危險,你叫我如何能不著急,不激將柴帥速克此地!”

文士恍然大悟,“都押衙一片良苦用心,柴帥若知,必不會責怪,徐相得知,也會寬慰。”

周宗擺擺手,示意文士不必拍馬屁,他迎風望向血火中的浮橋,面色肅然而沉重,“眼前局勢艱難至此,全因那李從璟,想我吳國與荊南往來數月,事到臨頭卻仍是被李從璟占了先機,都言聞名不如見面,眼下雖說未見其人,但與之交上手,即知此人的可怕啊!”

文士默然。料敵於先這四字,說來容易,做來何其難也,能稍稍為之一二者,無不是世間英才。吳國與大唐雖有敵我之分,這份事實他卻還是有承認的膽量與胸懷的。

兩人言談之際,浮橋處的吳國樓船、鬥艦上,忽起一陣巨大喧囂。循聲望去,兩人就見當先一艘高大樓船上,帥旗迎風飄揚,帥旗下,須發花白的柴再用面向浮橋,直身而立,戰袍颯颯,穩如泰山。

吳軍這回進攻,其勢盛過以往任何一次。

肅立樓船第三層船頭,柴再用正對的位置,是浮橋的正中央,彼處恰好是周小全的防區。身處一線,無疑危險重重,哪怕是大盾將柴再用護得裏三層外三層,也不能保證沒有萬一。然則戰事進行到這種地步,想要勝利,就得豁得出去。

在柴再用眼中,浮橋已是破敗不堪,到處都是坍塌的女墻,露出缺口的橋面,破損的船體,橋上密布箭矢、石塊、木板與屍體,當然,更多的還是在彼此廝殺的兩軍將士。

看到柴再用的時候,馬懷遠即刻遣人來問周小全,若是支撐不住,馬懷遠隨時來替換。不同於之前的激將,此時馬懷遠的替換之言,卻是實實在在的話。周小全沒有答應。

距離十日之期還早得很,周小全不願這麽早就讓自己泄氣,再者,在他看到柴再用時,他胸中也有沸騰的戰意。把敵方主帥逼得親自為先鋒,這豈非是他此戰的榮耀?

然而在周小全看來,這還不夠,因為柴再用還未親自陷陣!

柴再用皺了皺眉。他距離浮橋很近,休說激戰聲,便是連呼喊聲、慘叫聲,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皺眉,是因為他方才聽到了一句話。因為這句話,他將目光鎖在對方一員小將身上。

“都頭,馮二戰死了!”柴再用聽到身前浮橋上有敵軍在喊。

“何人?”那員小將頭也不回,埋頭廝殺。

“馮二!”復州軍士卒喊道。

“記住他的名字!”小將低吼。

“是!復州軍都頭馮二,戰死!”

“馮二!”“馮二!”“馮二!”柴再用聽到那些浴血拼殺的復州軍,都開始大吼。那兩個字,如同他們的戰歌,激勵他們奮戰不止。這讓柴再用面色一變,因為這兩個字,讓復州軍的戰鬥愈發彪悍了。

“都頭,許佑戰死!”

“何人?”

“復州軍都頭許佑!”

“記住他的名字!”

“許佑!”“許佑!”

柴再用再也坐不住,陡然起身,轉下樓船,親赴橋頭,參加奪橋之戰。

復州軍的士卒都似瘋魔一般,喊著那些戰死者的名字,奮然向前,舍生忘死。他柴再用若再不參戰,所謂親自為先鋒的這一戰,也將無功而返。

主帥親冒矢石,永遠都是激勵士氣的最好方法,柴再用的挺身出戰,讓吳軍方才受挫的攻勢,一時大振。

經過一番慘烈廝殺,柴再用花白的胡須都被染紅,兩軍抵死相戰,他好不容易,終於率親衛攻上浮橋——這段復州軍守備最薄弱也最強悍的橋面。

面前一塊地方的復州軍,已經所剩不多,柴再用提刀而立,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那名小將掙紮著從血潭屍堆中爬起來,胸前鐵甲撕裂,如同破舊棉布一樣掛在身前,他左臂耷拉著,紅著雙眼盯著柴再用,帶著幾名殘卒,一瘸一拐邁步而來。

小將咬著牙,一張嘴便有血湧出來,但他倔強而平靜地說道:“馮二、許佑、陳延世、王文雄、老麻子等將士,隸屬復州步軍第一指揮,於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奉命駐守石首浮橋,連戰四晝夜,擊退吳軍水師進攻二十七次,殺敵四百余,於今日,在與楊吳水師主帥柴再用的交戰中陣亡!我是他們的指揮使,大唐薊州周小全,現在,我要替他們將你送回楊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