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千軍萬馬競南下,三尺之舌竊爾城(四)

李從璟打量高季興,眼神玩味。高季興如此做派,不知是該贊其悟性,還是該罵其心貪。如今他身為俘虜,乃是戴罪之身,生死尚未可知,得對昔日權位惦念到何處地步,才會被宋齊丘言語挑撥一番,就真來與李從璟談條件?

高季興開口便是夔、歸兩州,沒有先以一州作為試探,倒可見其有幾分心誠。李從璟有心打趣他兩句,便一本正經道:“要孤從江陵撤軍並不難,只不過南平王暗通楊吳,私自發兵忠、萬,乃是謀反之罪,卻得隨孤一道回洛陽。”

高季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面露痛苦之色,似是經歷一番掙紮,這才道:“小王謀取峽、歸、夔等州,確乎不應該,小王願意上表朝廷,日後必不再對荊州之外的州縣有非分之想,還望秦王明察!”

這卻是以為李從璟嫌他給的條件不夠,因而主動讓步了。

讓荊南回到郭崇韜伐蜀前的格局,這是高季興心中預設的底線。

面對神色嚴肅認真的高季興,李從璟啼笑皆非,調笑道:“南平王,依孤之意,你該削去爵位,去除品階官職,自負雙手,徒步洛陽,白衣請罪,如此或可保有一條性命。若有他念,皆是妄想。”

“秦王,你休要欺人太甚!”被如此羞辱,高季興坐不住了,至今未曾歇息的雙目,在此時變得通紅,如同發狂的野獸,盯著李從璟,“王爵高某可以不要,品階官職可以下降,但荊州高某寸土不讓,秦王不要太過逼迫,否則你我皆無好處!”

高季興的憤怒,讓李從璟啞然失笑,他在高季興面前蹲下來,搖了搖頭,無奈且同情的道:“高季興啊高季興,你還真是不知所謂,難道你至今仍未醒悟,你在荊南的所作所為,任何一條,都足夠誅滅九族了?孤此來,難道是與你談條件的?孤可以很直白的告訴你,自你膽敢不遵詔令那一刻起,荊州也好,你的項上人頭也罷,都已不屬於你了,而今,孤不過是替朝廷來取走罷了!”

說罷,輕描淡寫揮了揮手,“帶下去。”又吩咐來提走高季興的甲士:“自此刻起,此人不再是南平王,也再無官身,只是一介囚犯,不必再替他傳話了。”

甲士應諾,高季則興目瞪口呆,被帶走時仍舊滿臉不可置信,他還無法接受,他已從萬人之上的堂堂藩王,變成了一介白身,不,是連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囚犯。而這,對那個下令的人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殿下雷霆手段,仆敬佩不已。”桑維翰贊嘆道。

擺了擺手,李從璟淡淡道:“叛國者,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桑維翰神色一凜,肅然點頭。

莫離等人退下後,李從璟攤開荊南輿圖,開始琢磨戰局。

若是有百戰軍在手,形勢哪有這般難以處理,無論是荊南軍還是吳國水師,反手間都能滅之,區區夔、歸、峽、荊四州,百戰軍便是一座座城攻打過去,也用不了多少時日。

然而如今的李從璟,卻已不再單純是百戰軍主帥,他更是大唐秦王,從某種程度上說,大唐整座江山都在他手裏,總不能離了百戰軍,他便不會征戰,不能決勝沙場了吧?

……

江陵城,南平王府。

高從誨與梁震相對而立,前者神色憂急,後者手臂上纏著繃帶,掛在脖子後面,模樣頗為狼狽——卻是昨日圍驛館時,讓君子都留下的創傷。

高從誨對梁震道:“如今父王身陷敵手,雖無噩耗傳出,卻也危在旦夕,從誨連遣數波使者求見秦王,卻都被擋在營外,連營門都不得入。如何救父王,還請司空教我!”

高從誨,雖有世子之名,卻並非嫡出,而是因其是長子。其母張氏為妾,身份並不顯赫,高從誨能成為世子,有幾分幸運。

說起高從誨的幸運,倒頗有典故。高季興年輕時,也是沙場宿將,多有征戰,而其每逢外出征戰,都喜歡帶張氏隨軍。

某次高從誨軍敗,帶張氏逃竄,待到夜裏,誤入深澗。當時張氏已懷了高從誨,挺著大肚子,難免行動不便。逃跑途中,因張氏拖累了腳程,高季興便想把張氏殺了,好快些趕路。但又有些不忍心,左思右想,終生一計。

張氏熟睡之處,是個土檐,高季興便把土檐挖了,想讓崩土把張氏壓死。高季興挖了土檐,擡腳就走,背後傳來驚呼聲、土塌聲時,高季興也沒回頭看。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沒奔出多遠,張氏竟然完好無損的追了上來。

高季興固然驚訝於張氏的安然無恙,但讓他更驚訝的,還是張氏接下來的話,張氏道:“妾適夢大山崩而壓妾身,有神人披金甲執戈以手托之,遂免。”高季興驚異之余,陷入沉思,他看了看張氏的肚子,覺得張氏必生貴子,故而就沒再拋棄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