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千軍萬馬競南下,三尺之舌竊爾城(二)

揍完徐知誥,李從璟心懷暢快了些,雖則如此,心裏的陰霾不曾驅散,不過是暫時被掩蓋罷了。真正讓李從璟心中一松的,是軍情處突然送到的信報。

在得知第五姑娘雖未蘇醒,但呼吸已經漸趨平緩,臉色稍稍恢復一分血色後,李從璟高興的下巴快掉到了地上。

“齊己?他如何到了江陵?”來稟報這件事的便是第五的護衛隊正,李從璟問的就是她。

此中緣由隊正卻是不得而知,只能告知李從璟:“齊己大師不願說,不過大師留下話,等時機到了,他自會來拜見殿下。”

李從璟摸摸下顎,沉吟不語,老和尚喜歡裝神弄鬼,他早習以為常,也懶得深究,然則齊己竟能將第五從地獄門口拉回來,這份本事讓李從璟很意外,當然,平心而論,李從璟對他也十分感激。

無論如何,既然齊己會再來拜見,李從璟也就暫且按下心中好奇。

第五性命無虞,李從璟心懷舒暢,此時進攻東門的君子都也撤出戰鬥,到了北門集結,李從璟遂令其紮營。

辰時前夕,李從璟在軍營中置下宴席,“招待”高季興與徐知誥等人。說是招待,實則有耀武揚威之嫌。

徐知誥雖挨了揍,從始至終神色如常,隨遇而安之色很明顯,哪怕是舉著腫得老高的半邊臉,也渾不在意,仿佛那張臉不是他自己的。

相比之下,宋齊丘的臉色就要差些,雖不至於對李從璟惡言相向,卻也不和徐知誥一樣,跟他對談如常。

對宋齊丘李從璟原本很是重視,在他內心的評判中,五代四大謀士,宋齊丘便名列其中,才能定國安邦,謀能爭霸天下。

但至今為止,宋齊丘除卻護主之態讓李從璟認可,並無其他表現,這讓李從璟略感失望,都說衣冠南渡,楊吳匯聚當世英才,金陵可稱人傑地靈,難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不過很快李從璟便不會再失望,因為宋齊丘向他發難了。

“宴席”上,李從璟高坐主位,身側有莫離、桑維翰陪襯,高季興作為荊南地主,居左,徐知誥與宋齊丘居右。酒未過三巡,菜未至五味,宋齊丘長身而起,向李從璟拱手為禮,而後昂首挺胸,大聲問李從璟:“仆觀秦王面帶喜色,志得意滿,耀武揚威,敢問秦王,可是認為荊南大局已盡在掌控麽?”

宋齊丘這番話,立即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唯獨徐知誥目不斜視,仿佛宋齊丘的舉動與他無關,又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李從璟將帳中景象納在眼底,微笑對宋齊丘道:“孤雖鄙陋,未敢有耀武揚威之念,然不知宋先生有何見教?”

“仆不才,有一言呈於尊前。”

“先生請講。”

“秦王可知,你已危在旦夕?若速離去,或可自保性命;但有徘徊,自陷必死之境!”宋齊丘一甩長袖,擲地有聲。

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僅李從璟感到愕然,欲要發笑,便是高季興,看宋齊丘的眼神,也認為他在說笑。如此狂言,李從璟不屑應之,桑維翰不能忍受宋齊丘如此傲慢無禮,發出一聲刺耳嗤笑,神色輕蔑。

宋齊丘意欲舌戰群儒,怕的不是有人挑戰,而是無人理會,因而看向桑維翰,“足下何人,緣何發笑?”

“在下秦王府錄事參軍桑維翰。”桑維翰起身拱手,禮數不缺,態度卻是傲慢,“先生徒作狂言,惹人注意,卻目無實情,村夫尚且不至如此,在下故而發笑。”

宋齊丘冷笑,“敢問參軍,何為狂言,何為實情?”

“今先生為魚肉,我為刀俎,此乃實情,先生本末倒置,如何不是狂言?”桑維翰目露輕視之色。兩人各作倨傲之態,以此刺激對方,意欲使對方怒而失措。

李從璟見兩人之論已入主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叫好,桑維翰與宋齊丘同為他認定的五代四大謀士,如今兩者交鋒,勢必精彩,他倒存了看戲的心思。

宋齊丘冷笑不叠,“足下鄙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雖魯鈍,不願與足下多言。”故意勾引桑維翰好奇心,讓桑維翰來詢問,想在氣勢上壓倒桑維翰。

桑維翰自然不會被難住,立即反唇相譏,“華而不實,面如金玉,實為頑石。”

宋齊丘急於往下說,見桑維翰不上鉤,也不再賣關子,擺出一副屈尊指教的模樣,“好叫足下知曉,高下之別,生死之爭,在實不在虛,在手握雄兵不在虛張聲勢。何謂實?江陵城城高溝深,固若金湯,江陵軍兵將數萬,退可踞城而守,進可鏖戰於野,便是實。何為虛?今秦王束縛我等,欲挾南平王而破江陵,欲挾徐相而令吳國屈和,豈不知秦王既不能殺南平王,亦不能殺徐相。此便是虛。”

“秦王空有親王之尊,朝廷使臣之名,而所率將領不過數員,兵卒不過君子都兩千,便能借束縛南平王、徐相耀武揚威,而實能奈江陵城何?又能奈江陵軍何?!手握雄師者,南平王也,虛張聲勢者,秦王也。據實而勝,依虛而亡,以實擊虛,實存虛散,由是觀之,明眼人豈能不知,秦王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