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身在俗世無出入,三王風聚江陵城(八)

但凡勾連周邊要沖之處,必為商賈繁榮之地,江陵連蜀通吳,北望中原南抵楚地,自然也不例外。得利於這些年來江陵的安穩,市井一日日繁華起來,雖說不能與金陵、汴梁相比,但在這方圓數百裏內,卻也算得上首屈一指。

天氣越發暖和,午後的日頭讓人倍覺舒坦,在城中東市轉悠的趙季良,步履悠閑得很。街面上穿梭的行人、擺攤開店的商賈、琳瑯滿目的貨物,都讓他興致盎然。

儒袍白扇的趙季良,正當盛年,作為統管過莊宗財政的能吏,才幹不缺,如今入蜀被孟知祥重用,雄才幸得知遇,那也是人生得意時候,此番作為孟知祥使者到江陵來見高季興,乃是身負重望。

這段時日以來,趙季良使出渾身解數,拾掇高季興強占忠、萬兩州,過程中口綻蓮花,蠱惑得高季興興致高漲,到了近些時日,已視忠、萬為囊中之物了。

回想起與高季興會晤的情景,一絲笑意浮上趙季良的嘴角。

……

“去歲王師伐蜀,未及三月而大功告成,南平王雄師西進,迫使忠、萬、夔、歸、峽等州望風而降,而使王師無後顧之憂,功莫大焉。蜀地平定,而孟帥節度西川,南平王於孟帥之恩,孟帥時常感慨。此番季良前來江陵,臨行時孟帥特意叮囑,定要好生相謝。”

趙季良執禮甚恭,顯得情真意誠。西川與荊南之前並無來往,初次會面,東拉西扯一些交情就很有必要,有了先前的交情作為基礎,往後的合作就會顯得順理成章得多。

郭崇韜能平定兩川,跟高季興半毛錢關系也沒有,孟知祥節度西川,更是跟高季興八竿子打不著一起去,然而孟知祥這般示好,高季興自然沒有不領情的道理,而趙季良帶來的禮物,也的確很有分量。

客套謙讓一番,高季興很表達了對孟知祥的敬佩之情,營造出英雄惺惺相惜的氣氛,如此一來二往,原本是陌路人的雙方,頓時仿佛有了許多年的交情,彼此都親切起來。

感情基礎被創造出來,“信任”也就有了一些,可以說正事了。李從璟如今居於江陵,如猛虎在側,讓高季興日夜難安。

高季興言歸正傳,問趙季良,“孟帥乃是英雄人物,小王素來敬仰,當今世道離亂,九州分崩離析,然則亂世正英雄奮起之時,孟帥入主西川已有年余,未知孟帥志向如何?”

趙季良灑然而激昂道:“但凡英雄人物,必有淩雲之志!”

對方的話當然不能說透,高季興卻已了解了趙季良的意思,這話其實已經算得上直白。

趙季良見高季興露出思索之色,知道是時候了,遂正色對高季興道:“季良有些話,如噎在喉久矣,不知當講不當講。”

“以荊南與西川之交情,有何話不能講?貴使但說無妨!”高季興道。“貴使”之稱,非是對使者的尊稱,而是因為趙季良乃西川節度副使,故而高季興如此稱呼。

趙季良神情肅穆,語不驚人死不休道:“荊南已是大禍臨頭,離亡不遠矣,南平王知否?”

高季興臉色一變,“貴使此言何意?”

“敢問南平王,秦王乃何等人也?”趙季良肅然道。

高季興回答道:“勇武暴傑之徒,沙場宿將之輩。”

“南平王可知,秦王此來荊南,意欲何為?”趙季良繼續發問。

高季興還不知秦王此行根底,遂道:“知之未深。”

“南平王何必自欺欺人?”趙季良直言不諱道,他語速頗快,連續發問,“數月前,秦王東行滑、濮,做了何事,南平王難道不知?”

李從璟在滑、濮殺了數萬人,擒了兩個節度使,高季興知道趙季良的意思,但他仍道:“荊南與滑、濮未必相同。”

“荊南與滑、濮的確不同!”趙季良道,但接下來的話,卻引得高季興心跳更快,“正因如此,荊南更要大禍臨頭!”

高季興心中不快,“貴使何不說得明白些?”

“南平王可曾想過,滑、濮何罪,竟至三軍盡屠,藩帥身亡?”趙季良問的尖銳,卻沒有讓南平王回答的意思,他繼續道:“滑、濮等州,不過處置流民稍有不當而已,那李守敬,更是三朝功臣,秦王逼得他不得不據城自保,何等心狠手辣,可曾有半分遲疑?而後破城殺人時,又可曾手軟了?滑、濮俱亡,果真全因處置流民不當?明眼人都知,此為借口耳!朝廷滅滑、濮,因不在它,只因滑、濮桀驁,兵精將悍,讓朝廷忌憚!”

“荊南如何?論桀驁,南平王視朝廷詔令若無物;論驕兵悍將,荊南軍擅據峽、歸、夔三州,而拒刺史入境!如此,朝廷對荊南忌憚之深,必定更勝滑、濮!其因何也?非只南平王不遵號令,更因江陵位處關鍵之地!而今秦王來此,南平王竟然以為,荊南能與滑、濮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