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明君可輔臣非才,不覓房杜覓啟誦(六)(第2/3頁)

重新回到案桌前,李琪再度提筆。

今日之上書會有何用處,以李琪的資歷與見識,焉能琢磨不透?

任圜推舉他為宰相,安重誨推舉崔協為宰相,這件事鬧了多日了。

今日朝議罷了,李嗣源將任圜、安重誨、李從璟都叫走,會不會提起此事,是不是就是為此事?

李嗣源讓他寫這份上書,是不是同時也讓崔協寫了?其目的,是不是為的就是對比斟酌誰為宰相?

正因李琪猜得到答案,所以在方才下筆時,他所寫內容都顯中庸平淡——他不願也不想與安重誨撕破臉皮。

然而要他辜負秦王厚望,他又豈能無愧!

秦王與安重誨之間,不是孰大孰小、孰強孰弱的問題,而是兩人原本就沒有對立的必要。身為李嗣源膝下最為年長、最有作為的子嗣,將來繼承皇位本是順理成章之事,然而正因為太過順理成章,所以忌諱更多!做帝王的,難道不怕自己的兒子過早將朝廷握在手中?玄武門之變,緣由何起,太宗又何以能成功,可是還歷歷在目!

常理推斷,李從璟當下要做的事,唯有四個字:韜光養晦。換句話說,皇帝讓你作甚你作甚,皇帝讓你說甚你說甚,其它的,八個字應對:不聽不看不說不做。

唯有如此,才能不讓當今皇帝感受到威脅。要知道,誰為儲君,最終又由誰來繼承大統,可是尚早的事兒!

韜光養晦的反面就是鋒芒畢露,而與當今朝堂上最大也是唯一的權臣相鬥,可是最大的鋒芒畢露!

李琪雖早就讀過《十難十對策》,雖對這位秦王甚有仰慕之情,可下手的文章依舊中庸,就是認為李從璟不會與安重誨作對。李從璟不與安重誨相爭,自然也就不能庇佑他。

然而經過方才一番深思,李琪發現自己先前可能想錯了。

皇子與權臣相爭,這種事在歷史上並不少見。

可李從璟為何寧願不顧猜忌,也要與安重誨相爭?這是李琪一時想不通的。

揣度君意,臣之本分,按君意行事,事方能成,臣子才能得利得福。眼下李琪卻發現,莫說皇帝心意,便連皇子心意他都揣摩不到。

想不通,就看事實。

李琪想起這位秦王在幽州的所作所為。

作為讀書人,李琪首先想到四個字,這四個字稍有耳力之人都聽說過,原因無它,實在是其流傳太廣。這四個字是“幽雲之福”!

能被軍民稱之為福,不僅需要赫赫軍功,能保衛邊疆不受外敵入侵,使得邊地百姓不受兵禍,更需要能使黎民安居樂業。安居樂業,說來簡單,要達成卻太難。這意味著當權者要整頓吏治,使得官員不為禍百姓,更需要當權者輕徭薄賦,使得百姓能吃飽穿暖,亦需要地方風氣清明,貴人不作惡多端,貧民不好逸惡勞等等。

其次,李琪想到李從璟震驚天下的軍功——救渤海、破契丹!

契丹夷族,昔日在天朝面前唯唯諾諾如若螻蟻,而今為禍邊境年年劫掠,天下有識之士誰不憤慨?誠然,李從璟坐鎮盧龍,有護衛邊境之責。但防守與進攻有多大差別,李琪雖為文官,也能體會李從璟傾注其中的無數辛勞與心血——事實是,他原本無需如此,他既無朝廷嚴令,也無情非得已的苦衷——他為何會如此?他為何寧願冒著滔天風險,也要堅持以一地戰一國?

李琪不知道這其中內情,更不知李從璟當時心裏所想,但他知道,因李從璟這數年之功,使得契丹不敢南下而牧馬!北地邊境,不說永絕兵患,以李從璟自己所言,至少十年之內,北境再無戰事!

看那份傳遍天下的城下之盟:稱臣、納貢、賠償戰爭損失!稍有血性之人,誰見了不拍手叫好?

四方邊疆何以安定,天朝國威何以彰顯,子民自尊何以建立?便在於此!

“秦王……秦王殿下,你為何要做這些?”李琪低聲呢喃。

“為了天下太平!”墓地,李琪驟然拍案而起!

難道只允許你李琪不忍見黎民苦難,他秦王殿下便不能為民謀福?難道只允許你這個讀書人想要天下承平,他這個沙場宿將便不想國泰民安?難道只允許你這個臣子想再見大唐鼎盛,他這個秦王便不想萬國來朝?

這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就因為你李琪自認為歷經沉浮,看多了千裏無雞鳴、白骨露於野的慘狀,又虛長別人幾十年?

真是豈有此理!

李琪仰天長笑。

笑聲極為暢快,如已忍之數十年。

既然秦王如此,毫無疑問,陛下更是如此。

既然如此,我李琪何惜老殘之軀,而欲有所保留?

李琪重新坐下來,提筆,穩了心境,鋪開一張新紙,目光如電,筆走龍蛇。

“……內政之要,‘十難十對策’論之已盡,臣無所贅言,唯兩川與荊南,臣略有淺見……兩川應急圖而緩擊。孟知祥不遵朝廷法令,言行皆由他心,長此以往,朝廷威嚴必被此輩宵小蔑視,而助漲其狼心野心。朝廷倘若放任不理,好比縱虎在山,日後必為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