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風卷黃旗過大崗,北境今起無戰事(十一)

午時雨落,至午後,已是大雨傾盆,十數裏連營,頂頂白帳都給裹挾在風雨裏,西樓城被雨打,如在嗚咽。

李從璟披甲站在帳前,他看到一隊巡邏將士,在泥地裏穿行,步伐沉重而穩健。重重雨簾裏,無論是草原戰士還是唐軍將士,都比往日要更加沉默。

幽州軍抵達西樓已經數日,黑車子室韋與能趕來的大小部落也都到場,距離李從璟在檄文中約定的“二十五日破西樓”之期,已經只有兩日。

耶律阿保機親率的渤海遠征軍,也於數日前順利回師。

聚集在西樓的雙方軍隊,總人數已近三十萬,雙方人數大致相當。

草原民族,從某種程度上說,可謂人人皆戰士,遇到這樣的大戰,草原部族但凡出戰,尋常都是整個部族一起出動,無分男女老幼,攜帶牛羊家財——在部族武裝力量都出戰的情況下,將沒有武力的老幼家財扔在一邊,無異於求人來打劫。

以唐軍為主的聯軍,與契丹軍在這幾日裏,都沒有大舉出戰的意思。小規模的對戰倒是時時都有,卻無關大局,更像是某種難耐情緒下的撓癢。在這種情況下,雙方的防備都堪稱嚴密。

契丹軍不大舉出動,李從璟自然知曉原因。直至今日,耶律阿保機身死的消息都沒有傳出,可見耶律阿保機雖然病重,卻還強撐著未咽氣。

時間對於李從璟而言很緊迫,但他卻不乏耐心,越是在這種緊要關頭,他越要沉得住氣。李從璟始終知道,耶律阿保機就要死了——等別人死的時間,他還是有的。

雨簾中,有大群人馬踩著草地奔馳而來。

親衛孟松柏撇撇嘴,對李從璟道:“軍帥,我敢打賭,這幫草原蠻子定又是來請戰的!”

李從璟隨意笑笑,也不多說什麽。

孟松柏倒像是很氣憤,“這幫蠻子就知道嗷嗷叫著殺人,不能理解軍帥戰略意圖也就罷了,偏偏還要來添亂,著實叫人看著心煩。軍帥,要不卑職替你打發他們?”

“不必如此義憤。”李從璟安慰孟松柏,拍著他的肩膀道:“草原人雖然戰力差些,也是能打順風仗的,最不濟也能給我們壯聲勢,並非一無是處。咱們還用得上他們,不便太給人臉色看。”

針對這些草原部族,在時機未到時,無論他們如何請戰,李從璟的意思都很明確:忍不住要出戰可以,要打契丹人出氣可以,一次出動決不能超過三百人。否則,軍法從事。

說起軍法,雖然是臨時聯軍,李從璟在初見部落首領們時,就明確了法令。這幾日來,已處罰了好些人了,腦袋也砍了幾顆。如若不然,這些草原蠻子脾氣都倔得很,哪會這麽規矩守在營地裏。

……

耶律阿保機在回師後,留下大軍駐紮城外,自個兒被擡進城,回皇宮休養。

這幾日來,耶律阿保機多在昏迷狀態,清醒的時候很少,非但如此,還時常咳血,身子日漸消瘦下去。禦醫每日診斷、侍奉,卻都束手無策。述律平盛怒之下,已有多名禦醫掉了腦袋。

春日裏大雨滂沱,著實罕見,述律平望著窗外朦朧天色,憂心忡忡,一對妖媚的秀眉擠在一起。

“唐軍大兵壓境,各地烽煙驟起,城外逆賊遍地,而如今皇上病重至斯,亦不知何時能再主持國政,然而契丹江山卻容不得如此糜爛下去,否則國將不國。先生素為皇上倚重,每有社稷大計,無不問策於先生,眼下該如何化解困局,先生可有謀劃?”述律平收回目光,神態語氣平靜如常,問面前的韓延徽。

韓延徽只是微微嘆息。

“先生有話盡可說來,如今國家危急,正該君臣同心同德,還望先生不要有什麽顧慮,否則何以面對皇上和眾臣民十年來的心血?”述律平進一步說道。

嘆息過後,韓延徽站起身,向述律平躬身拱手,“回稟皇後,臣無能,眼下要解危難,在臣看來,唯有一策。”

“是何策也?”見韓延徽果有謀劃,述律平稍稍振奮。

韓延徽艱難而堅定的吐出兩個字:“議和!”

“議和?”述律平微微一怔,隨即怒氣沖天,轉念細思又覺無奈,一時間心念數轉,竟是沉默下來。

見述律平沒有發怒,韓延徽這才繼續說道:“賴皇上雄才大略、皇後仁德,皇上一統契丹八部以來,開疆擴土,戰無不勝,遂能化族為國,降服諸部,成就一方霸業。契丹建國十年來,至今已是國勢強盛,此番若能東定渤海,則南下中原可期矣。”

“然則,契丹畢竟以武立國,十年來兵鋒盛而有余,卻布仁施教未足,草原諸部因力而屈服契丹,非是因德而甘願為臣,倘若契丹國勢日強,攻無不克,但憑武力便足能令江山穩固,諸族不能稍有反抗,日後再行仁政,以固民心,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