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百戰山河寸寸血,拼卻死地開生門(中)

耶律阿保機親率的中路軍主力,距離李紹城與契丹北路軍交戰之地,並沒有李從璟、李紹城等人預想的那麽遠。當契丹中路軍先鋒只有三十裏就將與李紹城遭遇時,耶律阿保機也只需要半日路程,就能追趕上那個萬人隊。

尋常局面,在明知後有援軍的情況下,萬人精騎的主將只要稍有些頭腦,面對不到三倍敵軍,即便不能取勝,至少也能堅持半日,等到援軍到來。

換言之,契丹先鋒與主力大軍,始終在一個能夠相互支援的安全距離上。

至於李紹城一日敗契丹北路軍三萬大軍,那太出人意料了些,出人意料得近乎沒有道理。

至少在耶律阿保機看來是這樣。

雖然古往今來,多的是規模遠超於此的勝敗,在更短的時間內分出結果。但耶律阿保機不能接受他的軍隊如此,或者說,他不能接受他的軍隊是這個結果中失敗的那一方。

所以當他聽聞這個消息之時,立即被震驚得大怒,隨即下令將北路軍主帥斬首,以正軍法。

“北路軍之敗,敗在輕敵。”待耶律阿保機怒意稍稍平息之後,韓延徽細聲寬慰道,“皇上勿憂,只要收斂驕狂之氣,大軍依然能高歌猛進。”

耶律阿保機不悅,“朕舍顯德府不顧,舍攻伐渤海國大局不顧,親率十萬精銳北上,就為對付李從璟那區區數萬幽州軍,還不夠重視,還是輕敵?”

韓延徽雙手疊放腹前,微微耷拉著眼簾,用爭鋒相對的口吻道:“皇上當真舍棄了顯德府、舍棄了攻伐渤海國的大局?”

此言乍看很矛盾,但耶律阿保機卻不說話了,瞪著韓延徽。

韓延徽對耶律阿保機鋒銳的眼神視若不見,繼續自顧自道:“皇上心中也知曉,自己並未全力對付李從璟、幽州軍,舍棄顯德府、舍棄攻伐渤海國的說辭,也言不盡實。”

耶律阿保機惱火道:“難道愛卿要朕調遣全部二十萬大軍,盡數北上,才是真正重視李從璟?”

“若是果真如此,只怕我軍敗得會更慘些。”韓延徽寸步不讓,冷冰冰地說道。滿朝文武,能用這種語氣跟耶律阿保機說話的人,屈指可數,而還能活得好好的人,恐怕只有韓延徽一人。

韓延徽認真看著耶律阿保機,嚴肅道:“其中緣由如何,皇上知道得比臣更加清楚。”

耶律阿保機臉部肌肉抽了抽,良久,緩緩說道:“愛卿說得不錯,事實的確如此。我中路軍十萬大軍北上,以泰山壓頂之勢,對付數萬幽州軍,連朕都自覺是殺雞用牛刀,而心生怠意,更何況是普通將士?恐怕都以為剿滅李從璟不過舉手之勞。驕兵必敗,亙古如是。在這種情況下,若朕果真以二十萬大軍北上,只會讓全軍以為勝券在握,更加松懈,如此便離失敗不遠了。”

“何況,幽州軍可謂精銳,李從璟可謂良帥,渤海軍更是今非昔比,如此精兵良將,處於絕境中而沒有自暴自棄,而是要逆勢而上,本就不可小覷。加之又逢大勝,可謂愈戰愈勇,當此之際,其爆發出來的力量,足以震撼人心。”韓延徽直言道,絲毫沒有給耶律阿保機留顏面的意思。

韓延徽的忠言逆耳,不僅沒有讓耶律阿保機惱怒,反而讓他臉色漸漸平靜了下來。能聽得進直諫,而且有臣子知道什麽時候該給他直諫,來點醒他,這已充分說明耶律阿保機不愧明主。

他沉吟少頃,目中露出追憶之色,緩緩道:“三年前,李從璟初克平州,攻占營州,雖然聲勢不小,但朕並未將其放在眼中。天下大了去了,朕的對手也多了去了,一個藩鎮節度使,再蹦跶又能有多大力量?還不至於讓朕另眼相看。朕若是連這輩人都要處心積慮去對付,那朕還有什麽精力去治理偌大的契丹國、攻伐更大的天下?正因如此,以至於之後李從璟小動作不斷,在幽州韜光養晦,朕亦沒有多顧。及至攻打渤海國,而李從璟已隱約成勢,穩妥起見,朕這才令耶律欲隱率軍五萬,以衛南疆。在朕看來,盧龍雖然已頗有實力,但也僅夠自保而已,頂多能出兵營州、遼東,來聲援渤海國罷了。營州、遼東,也是重地,對大契丹國更有極大用處,但較之於渤海國,仍舊不能相提並論。”

“但讓朕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耶律欲隱竟然會敗給李從璟,而且還敗得那般快、那般慘烈,丟盡了我大契丹國的臉面不說,更讓朕的盤算落空!”耶律阿保機深呼了口氣,很是不快,“但時值攻打扶州的關鍵時刻,朕也無暇分兵。事已至此,朕便有心讓了營州、遼東給李從璟,左右滅渤海國之後反手之間能夠拿回來,此時讓李從璟拿去又何妨?就當穩定後方了。可沒想到,李從璟的野心實在太大,奪了營州、遼東仍舊不滿意,竟然還兵出渤海,直接插手我軍與渤海戰事,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也未免太不將朕放在眼裏了些!他是有多大的心,才能做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