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謀利有成志士歸,去王稱帝性未改(下)(第2/4頁)

“不錯!陛下數與契丹交戰,豈會不知契丹本性?何況先帝臨終時,還曾囑咐陛下報一箭之仇。”費高章道,“若是一開始陛下就怪罪李從璟,之後李從璟在幽州所為的那些事,也就無法得到朝廷的支持了。”

這番話太驚人了些,其中包含的真相發人深省,張一樓沉默良久,這才嘆道:“看來陛下並沒有如世人所想,那般猜忌功臣呐!”

“不,陛下猜忌功臣,這件事卻是不假!”費高章又搖頭,否定了張一樓的結論,“若非猜忌功臣,這一年多來,陛下又豈會行賞惡罰善之事,讓小人囂張朝堂,而功臣寸步難行?”

“這……”張一樓有些糊塗了,“老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見自己的得意門生被自己兩句話繞糊塗,費高章呵呵一笑,顯得很是高深,他慈祥的看著費高章,道:“世人皆知陛下猜忌功臣,但又有幾人知道,陛下為何要猜忌功臣?”

“這……”張一樓不知該如何回答費高章,心中暗忖,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麽,陛下是怕功臣勢力太大,尾大不掉,最後篡奪他的帝位!人主不都是這番心思麽?

費高章仿佛能看穿張一樓心中所想,他沒有再追問,而是緩緩道:“安史之亂後,天下始有節度使,因節度使統領一地軍政,遂逐漸成為小諸侯,不奉朝廷詔令者,比比皆是。安祿山與史思明之徒,為何能禍亂天下?朱溫為何能篡位自立,晉王為何能由人臣而為人主?這都是因為節度使權力太大,可自稱勢力,難以控制。滅梁以來,朝中功勛卓著的武將,個個都是節度使,他們本就身居高位,又有大功,當此之際,陛下如何能對他們沒有顧忌?”

“陛下入主中原之後,為何不趁勢奪取天下?固然,大戰之後需要休養生息,但更重要的,是陛下需要徹底掌控、穩固新到手的權力!”

張一樓驚奇道:“可陛下未入主中原時,對其麾下節度使,可從未有過如此之深的顧忌啊!”

費高章看著張一樓,目光因為銳利、深邃過甚,而變得有些可怕,“你要知道,晉王與陛下,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身份。陛下是晉王時,節度使叛亂,即便是事成,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王;而在陛下是陛下之後,節度使再動亂,一旦功成,那得到的就是天下,是九五之尊的帝位!”

張一樓駭然,不敢再往下接話。

“人主馭臣之道,無非平衡二字。既然河東舊臣功勛太大,難以約束,那麽為分散這些舊臣的權力,陛下便只有重用偽梁舊臣一途。利用偽梁舊臣,來制約河東舊臣,以達到平衡朝中勢力的目的,這就是陛下‘猜忌功臣,重用小人’的根由!”費高章語不驚人死不休,“所謂‘賞惡罰善’,不外乎如是。段凝這些偽梁佞臣,如今能身居高位,不是陛下不知道他們的脾性,也不是他們真有什麽陛下看重的才能,更不是陛下為他們貢獻的錢財所動——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財物自然也都是陛下的,段凝他們獻上財物,對陛下而言,不過是自家的東西,挪了一個地方而已。陛下之所以用他們,看重的,不過是他們的身份,與河東舊臣完全不同的身份!”

“這,才是陛下當下‘行事無度’的真相!”

張一樓愣在那裏,完全忘記了應答,費高章方才的這些話,如晨鐘暮鼓,深深撞擊著他的心靈,帶給他無與倫比的震撼。一陣冷風從窗外吹來,讓張一樓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這才驟然驚覺,不知何時,他手心後背,已經全是汗水。

屋中再度沉寂下來,一時間只有爐火燃燒的細微聲響,和窗外呼呼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張一樓勉強穩定心神,他道:“老師,如此說來,且先不論陛下此舉是否妥當,但至少可以說明,陛下並非就真的沉淪在享樂中,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壯志,陛下,仍舊還是那個一戰滅梁的陛下!”

“此固然如是。”費高章沉聲道,“一樓,為師跟你說了這麽些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陛下縱情享樂,不理國事,其因為何?”

已經穩住心神的張一樓稍稍沉默,緩緩開口道:“沉迷往日功業,狂妄自大,因而縱情享樂,不理國事,這些,都只不過是陛下打壓河東舊臣,提拔偽梁舊臣,平衡朝中勢力的幌子罷了。若不如此,陛下此舉就太明顯了些,必然引起河東舊臣的不滿,稍不留神,就可能適得其反,引起河東舊臣動亂。唯有以心性大變為幌子,變得‘昏聵’,再行這些‘昏庸’之舉,才不會讓河東舊臣看出這些事的真相來,從而人人自危,而抱團生出歹念!”

費高章贊許的點點頭,“正是如此。”

話至此處,張一樓長嘆道:“陛下初臨中原時,常有英明之詔令,輕徭薄賦,撫民重農,每有臣子進諫良言,無不應允。後來陛下行事無度,學生每每聞之,深感惋惜,卻不曾想,真相竟是如此。陛下固然還是那個陛下,可陛下這番苦心,天下卻是無幾人能如老師一樣,看得這般透徹了?不集中權力,不先穩固朝政,談何征戰天下?即便是征戰天下了,怕是也會功虧一簣;便是征服了天下,也可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