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王樸坐論天下謀,何人雄關退千軍(下)

古北口北關原為契丹軍所有,其防禦工事面南而修建,所設防者,是經由山道北攻的唐軍。去年皇甫麟攻下此關後,其使命便由防備南面轉為防備北面,然而使命轉換容易,防禦工事的轉變卻十分艱難,其工事之巨,已不亞於重建一座雄關。

大半年以來,駐守此地的邊軍馬不停蹄修築工事,但苦於常有不甘坐視其成的契丹遊騎騷擾,防禦工事修建的十分艱難。為早日將北關修建完整,在過往大半年中,李從璟曾令皇甫麟三度北上抗擊契丹遊騎,同時征調大量民夫,日夜趕工,這才有北關工程的順利開展。

也是皇甫麟和司馬長安非平庸之輩,經過接近一年的努力,古北口北關工事已大體修建完畢,防禦力得到很大提高,唯一不足的地方,是配套防禦器械尚有短缺,床弩、狼牙拍的數量都較為稀少。

就是在這種時候,耶律德光被困檀州,古北口北關,迎來了救主心切的契丹大軍的猛攻!

在司馬長安得到趙象爻信報,親赴北關鎮守的第二日,大戰就突然爆發。事先隱蔽集結在關外的契丹大軍,步騎各五千,一日之間盡數湧到關外,在兩名萬夫長的親自督陣下,向古北口雄關瘋狂進攻!

而古北口上的常規守軍,不過兩千余人而已,面對五倍於己之敵,司馬長安親自登上城頭,與眾將士披甲持刀,共拒來犯之敵。

這一仗,一打便是三日三夜不曾停歇。

三晝夜間,契丹步騎大軍如同發狂的野獸,沒完沒了湧向城頭,攻勢如潮,片刻不曾停歇,無論他們在城墻下丟下多少屍體,始終不曾放緩進攻的步伐,其中有數次,契丹軍士憑借其悍勇,登上了城頭,甚至一度在城墻上站穩腳跟,與大唐邊軍近身肉搏廝殺。那一戰,城頭血流成河,一個接一個兒郎,從城墻上摔落城下,將生命永遠留在了這裏。

三日之後的黎明前夕,一直如同野獸,在用尖牙利齒瘋狂撕咬這座邊關的契丹大軍,忽然停止了進攻。

黎民前的黑夜,漆黑如墨,光明總是在遠方,等待總顯得格外漫長,似乎這長夜永遠沒有盡頭。而對於古北口北關的唐軍將士而言,天明,並非是戰爭的盡頭,恰恰相反,那只不過意味著又一場廝殺的開始。

亮如白晝的燈火下,新修葺的城墻因為契丹大軍連日以來巨石利箭的轟擊,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缺口,碎裂的石塊、散落的砂石落英一般密布各處,狼牙拍和床弩的殘骸,在燃燒的火焰中化為灰燼,黑焦的痕跡散發著刺鼻的臭味,讓這處地方近似地獄。

司馬長安靠在一處尚算完整的女墻後,喘著粗氣,他那身往日裏看來鮮亮耀眼的明光甲,此時已經殘破不堪,布滿了深淺不一、密密麻麻的刀痕、箭痕,瞧上去猙獰可怖,而斑駁的血跡,是它們唯一的裝飾。

用布條纏在右手上的橫刀,刀鋒已被崩裂出無數缺口,刀身也失去了本來的顏色,被血跡染成了紫黑。司馬長安將布條解開,重新換了一把長刀,緊緊握在手心,再用布條一圈圈纏緊,做完這些,他摘下頭盔,任由長發散亂的披在腦際,長長舒了口氣。

司馬長安忽然轉過頭,對身邊的一員小將嘿然笑道:“小鼠頭,滋味如何,這幾日的大戰爽快否?”

相比之司馬長安的模樣狼狽,小鼠頭渾身行頭看起來要整齊得多,他一邊整理自己的戰袍、鎧甲,一邊擡頭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今日我一共殺了七個蠻子,你說我爽快不爽快?”

“七個?”司馬長安被這個數字小小震驚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小鼠頭,你這吹牛的脾氣什麽時候改改,你的橫刀有沒有碰到七個蠻子都說不準,就算你傷了七個蠻子,可你能要了七個蠻子的性命?”

小鼠頭白了司馬長安一眼,懶得與他爭辯,他整理完衣甲,又將戰靴脫掉,倒出裏面的雜物,這些瑣碎的事,他卻做得無比認真,“老兄,你可看好了,待明日我再殺七個蠻子給你!可別到時候仗打完,不給我報軍功!”

司馬長安甩手賞了小鼠頭腦袋一巴掌,笑罵道:“老子堂堂一軍主將,會嫉妒你的軍功?”

小鼠頭撇撇嘴,“那可不一定!”

“你這小兔崽子!”司馬長安簡直被小鼠頭氣樂,雖然他很想站起身踢小鼠頭幾腳,但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每一絲一毫體力都顯得分外寶貴,那是他在接下來戰鬥中可能活下來的憑仗,所以不能有分毫浪費。他看到小鼠頭依舊在整理著裝,嘆了口氣,在他的記憶中,小鼠頭似乎時時刻刻都很注意自己的穿戴,但凡有一小處褶皺、不整齊,他都會立即糾正。但是眼下,司馬長安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小鼠頭,沒用的,你這會兒穿戴再整齊,要不了多久就會亂了……況且,這並不能讓你多殺一個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