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八)

殺敵在三四千之數,這其中有多少是平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李從璟也能猜想出一個大概。只不過對於成年男子幾乎人人是兵,甚至女人某些時候也能形成戰力的草原部落來說,平民這個詞對他們似乎遙遠了些。

“深入敵境,孤立無援而轉戰千裏,猶能屢戰屢勝,以千人傷亡斬獲數倍於己之戰功,郭將軍此番戰績,可說是創造了安史之亂後,唐軍騎兵草原征戰之奇跡!今日之後,郭將軍必當名震番漢,為帝國所重!”莫離掏出折扇,輕搖了兩下,溫和的笑意裏都是對郭威的贊賞。

郭威卻不沽名釣譽,謙虛道:“此番征戰之勝,先有軍帥和先生謀劃,中有軍情處諜子接應援引,後有眾將士奮力爭先,郭某力戰而已,不敢貪功。”

“能領獨騎轉戰草原,此功可追衛霍,此乃我百戰軍協力之結果,你們就不必互相恭維了。不過郭威你身為主將,此番功勞甚大,也是事實,無需過於謙虛。”李從璟做了一番總結,終結了這個話題,又道:“南歸路遠,生死猶未可知,之後諸事,還得眾位齊心協力,能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開心。”

諸人皆拱手稱是。李從璟讓郭威和林英兄弟下去抓緊時間休息,他和莫離杜千書等人,說些前後之事,多番謀劃。

細細兒就坐在不遠處,捧著一個水囊小口喝水。她的目光始終平視著前方,一舉一動不悲不喜,恍若天際流雲;她鬢角的發絲隨風屢屢輕飄,如詩似畫,安靜得如同不沾因果。

耶律敏就坐在她旁邊,正嘰嘰喳喳跟她說些什麽,細細兒偶爾微笑應聲而已。這兩人幾日相處下來,竟然愈發像姐妹了。只不過她們一個好動,一個嫻靜,前者靈如鳳凰,後者靜如湖水,看似矛盾,實則協調。

耶律敏忽而離開細細兒,走到李從璟身邊坐下來,對杜千書挑了挑眉,有些不滿道:“杜千書,你當真不去看看她?”

杜千書猶豫了一會兒,竟然沒有拒絕,起身向細細兒走過去。他的步伐很慢,也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麽一般。沒有故作姿態,杜千書在細細兒身邊隔著一步席地坐了下來,笑了笑開始說話。細細兒竟也表現的分外平靜,沒有拒人千裏,亦沒有悲傷憤怒之態。只不過隔得遠,李從璟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耶律敏回頭望了一眼眾人來時的方向,呼了口氣,對李從璟道:“昨日你擅殺西樓使臣,又以利刃逼大哥,迫使其答應與你聯手,先前我還擔心這是大哥的權宜之計,不曾想他還真答應了你,沒有派兵前來追擊。”好奇的問:“昨日在帳中,你到底跟大哥說了什麽話,讓他突然下定決心,全心與你上了一條船?”

李從璟將水囊收起,面對耶律敏的好奇之態,他並沒有隱瞞些什麽的打算,直言道:“耶律倍決心放過你我,並與我聯手,並非是我昨日在帳中說了什麽太了不得的話,打動了他。而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真正難為你我。否則,縱然我本事通天,可他也不是個庸人,手握三萬大軍,何以真會被我挾持?”

李從璟的話讓耶律敏倍覺糊塗,她不解的問:“可我跟他坦誠直言時,他還在猶豫啊,而且西樓使臣確實是你出其不意殺掉的!”

笑了笑,李從璟道:“這些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政客們在暴露真實意圖前,總得先把該唱的戲份唱足。”見耶律敏似懂非懂,他繼續道:“之前在西樓時,我並非沒有接觸過耶律倍,他對我的心思並非沒有了解。此番西行,若是他有意遵循阿保機之令,除掉我這個威脅,致我於死地,則出西樓我就該被軟禁才對,如此方能不橫生枝節,只待時機成熟取我人頭便可。但事實恰巧相反,耶律倍不僅沒有限制我,反而讓我有機會在關鍵之時闖入他的大帳,在他面前殺掉西樓使臣。你不覺得這太奇怪了嗎?尤其是在你代我向他攤牌之後,他仍舊沒做任何防備,繼續與西樓使臣飲酒,說到底,這不過是在給我創造機會罷了!”

“給你創造機會?”耶律敏似乎有些懂了,卻又似還在雲霧之中,“他為何要給你創造機會?”

“他帳內帳外防備松懈,西樓使臣醉酒熏熏,這都是他在為我動手行方便。而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我納投名狀。殺西樓使臣,則我等於沒有退路,這就是耶律倍希望我做到的。”李從璟娓娓道來,聽得耶律敏雙眼圓睜,“要知道,我跟耶律倍雖然利益相合,但畢竟交情尚淺,彼此不知根底,而要互相信任,真正走到一起謀事,就得靠其他媒介建立信任關系。投名狀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創造機會給我殺人,而我果真殺人,這就是一份雙向的投名狀。”

耶律敏雖然頗有心機,但畢竟年少,切身經歷的權利爭鬥少,李從璟所說的這些東西都是她自個兒無法想到的,但她畢竟聰穎,李從璟說得明白,她也就想透徹了。只不過有些時候將問題看得太清楚,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你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很多時候真的很“齷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