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兩軍交戰氣勢隆,陣內陣外人心切(一)

號角聲重,鼓聲起,若雨落烏啼,響徹天地。滔滔黃河之水,浪花席卷東去,濤聲依舊,魚躍艦停。昊天遼闊,蒼茫大地,一方水土戰事急。

梁軍五六萬人鐵甲森森的大陣之中,分出無數個小方陣,匯成一條銀代,狀若一條巨蟒,踏著隆隆的腳步聲,向幾裏之外的百戰軍緩緩開赴過來,這便是梁軍先鋒了。李從璟在望樓上,看見梁軍那軍陣,便知這先鋒梁軍不下萬人。

郭崇韜看向李從璟。

李從璟才是百戰軍軍帥,這作戰的指令,只能出自他手。

他身旁,一身白衫的莫離束扇而立,目光深深,不言語半分。這時,也向李從璟看來。周邊傳令兵,旗手,鼓手,都在靜待他的號令。便是這望樓前,軍陣肅然的兩萬熱血將士,也在等待他的沖殺令,而後定進退,搏富貴,決生死。

兩萬人加在一起,分量夠不夠重?雙方七八萬人的重量,壓在肩上,夠不夠讓人熱血沸騰?由此觀之,唐梁兩國的命運,千百萬百姓的生存走向,落在心中,夠不夠支撐起一個男兒志向?

明光甲在午時熾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鐵甲下的身軀裏,流淌著怎樣的血液,又包裹著一顆怎樣的心。這個目光深邃,面色冷峻,身若標槍,一動不動的年輕人,在此刻此刻,是否感受到了他使命的厚重。

風卷起他黑色披風一角,劇烈而微小的顫動著。

李從璟驀然擡起頭,以一貫平靜而充滿炙熱的嗓音,下達了他在這場戰鬥的第一個作戰指令:“傳令,孟平出陣中,李紹城出左翼,蒙三出右翼,迎戰敵軍!”

凝滯的空氣,沉重的氣氛,仿佛已經靜默了千百日之久,而隨著他這一聲軍令,這一份並不如何奇特,甚至是平淡的軍令,而為之一松。

驟然間,令旗揮舞,鼓聲隆隆,傳令兵騎馬而上,奔馳而令:“軍帥傳令:孟平出陣中,李紹城出左翼,蒙三出右翼,迎戰敵軍!”

塵土隨戰馬而漫卷飛揚,在地平線上延伸出去,恍若一支離弦的利箭,帶著軍令,奔向前方,直達陣中。時間並未流逝太多,而等待已經太久的大軍,終於開始動了。整個大陣的前半部分,緩緩分離出去,碾向陣前。野草在軍靴下化為碎屑,塵土在腳步聲中飛揚,如煙如霧,不及半裏,而近萬百戰軍的將士身影,已經裹在揚塵中。

在這一片茫茫的細塵中,甲兵反射出的森森寒光,由點成線,由線及面,別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這是廝殺前的畫卷,在生命流逝前,裝點這片注定要成為墳地的戰場。

李從璟靜靜看著兩軍方陣由遠及近,一步一步縮短著彼此間的距離,一步一步靠得近了。在他們中間的空間,仿佛被擠壓的海綿,已經變形,空氣中蒸騰著看不見的熱流,裊裊升空。

他的心跳,也隨之加快了。

終於,溫和的面紗被撕碎,不急不緩的呼吸被爆開。首先沸騰起來的,是幾十面高架戰鼓。鼓聲如雷,震徹心扉,轟然炸響,奪人魂魄,仿佛要將這雲霄都震下來一般。置身其中的將士們,還來不及平復心跳,就驟然間聽到如潮似浪一般,猛然響起的喊殺聲,迎面而來,混若要將人撲倒在地,一口吞下。

兩軍方陣中的過萬步卒將士,嘶吼著開始了沖鋒的步伐。喊殺聲和腳步聲混合在一起,交織成一首金戈鐵馬的樂章,闖進眾人的耳朵,又闖進眾人的心臟,讓人不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力量。

力量,動人心魄的力量!戰場上沒有膽小者,膽小者受不了這種力量的沖擊,就會涕泗橫流,肝膽欲裂。

殺戮,慘絕人寰的殺戮!兩個方陣,在照面之前,就從陣中飛出數千支鐵箭組成的蒼茫箭雨,在空中滑過一道完整的弧線,帶著將士們的殺意,狠狠撞進敵軍陣中。

鐵箭擊打在軍士身上的甲胄上,發出一陣乒乓作響的交接聲,這聲音如雨幕一般撲面而來,令人牙酸。一片喊殺聲中,兩軍陣中各出現點點不成規則的零星空白,讓整個軍陣看上去像是一個篩子。而這種空白,兀一出現,即刻便被後面的軍士填上,使得兩個軍陣,又恢復如初的模樣。

李從璟看到,兩頭巨獸,終於撞在一起。頓時,兵器交接的聲音,由一個個將士手中,匯集起來,形成一道巨大的音符,鉆進了他的耳朵裏。

步卒軍陣交戰,不同於騎兵,起初並不會相互穿插而過,最前線的將士面對面撞在一起,只有斬殺對方,才有可能踏進敵方陣中。前線死,而後線戰,直到穩定陣腳。

雙方各二十個小方陣,就這樣在一條線上,開始貼身肉搏。從李從璟的視角望過去,可以清晰看見,那接戰的地方,迅速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線,堆在地上——那是軍士的屍體。而屍體中流出的血,則在其後匯集成一條鮮紅的線,染紅了土地,分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