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上的日落與日出

根本沒路,送葬隊伍出了家門不一會兒,就在盤山的梯田間彎來繞去,踩的是不容錯身的田埂,一會兒是芋頭田、稻田,一會兒是果林、菜園。我可慌了,這一走要多久啊?瑞裏村若蘭山莊的莊主一再叮嚀我,千萬別跑太遠,在此迷路是有性命危險的。然,我退不得了,雲霧飄來時,伸手不見五指,飄去後,山巒的秀麗和地形的險峻一明二白。轉眼之間虛實互換,我完全不知身處何方,甚至心生狐疑:這到底是現實人間,還是夢中世界?

擡棺的只有四人,一口棺木加上人體有多重啊!然領頭的人步伐矯健靈活,隨時因地形而調整跨距,於是乎,他的肢體有一種沉重無比和輕盈極了的絕妙平衡;足以落腳處也實在太窄,於是每一步都得交叉剪腿走。真美啊!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舞姿之一:生者與死者共處在雲深不知處當中,這出舞碼該取何名?

我問擡棺者,到底還有多遠?他也不知,只說,這趟活兒也是他入行以來的奇遇,想必不太有可能再遇著了,他只是隨舉幡的家人走,越走越納悶:“是如何相的風水?怎會把陰宅安在此處?”終於,我們在日薄崦嵫之際來到墓穴所在。這真是上上寶地啊!三百六十度的群峰圍住我們所立的山頂,這不正是群龍搶珠嗎?生在賤時,葬在福地,佑蔭子孫。

這是我這輩子所見最美的日落,喪家告訴我:“日出才美,比在阿裏山看日出要美上不知多少倍!可惜沒人曉得這裏。”我好奇問道:“這是哪裏?”“長白山!”這片上等的高山茶園,肯定是出自東北移民的後代。盡管此山非彼山,但,日出日落還是同一顆太陽。望它,也正如同望鄉。

嘉義縣梅山鄉,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