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田的樂章

盡管“記錄”是攝影最強的特質,卻也是它最大的包袱。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的文章,讀起來可能索然無味;把眼前景象統統框進畫面,人間百態就成了平淡無奇的樣板。有時面對某個場景,我也會如局外人般,有無從切入之感,仿佛怎麽拍都煞風景,攝影的專業訓練全派不上用場。

那天,雲林縣虎尾鎮土庫村的花生田有人正在播種,男工駛牛犁地成溝,女工彎腰掘洞埋籽。工作情境一目了然,我卻愣在一旁找不到合適的角度,因為人人動個不停,構圖瞬息變換。拍照有時還真像射箭,靶心、箭矢、眼睛全都對齊了,也不一定能射中,有時對得越直,反而會射得越歪。心定不定才是關鍵,放箭的瞬間把自己同時放空才是正道。在拿不定主意時,我通常都會把相機擱下,暫時當個純粹的欣賞者。

夕陽漸斜,光線愈柔,女工們的步伐配合右手執鏟掘土、左手取籽下種,一洞三粒不多不少。右腳前跨時要順道帶點土埋籽,左腳跟要頂住右腳尖以便量距掘洞,上身則是隨著步伐節奏擺動,以便工作利落並減輕疲累。行進速度、擺動韻律和呼吸頻率都達到平衡時,連粗重的勞動都顯得優雅萬分。

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許多音符在五線譜上起起落落,維瓦爾第小提琴協奏曲《四季》的《春》之第一樂章、第二樂章,就是眼前這一幕的最佳配樂。我恍然大悟,立即明白應該如何取景了。

雲林縣虎尾鎮,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