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狀元向迎天之死(第2/11頁)

也許是清晨太寂靜的緣故,清脆的鳥鳴和沙啞的掃地聲也變成了寂靜的一部分,董小宛覺得心曠神怡。植物掛滿露水卻沒有滴下一滴。她發現了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花,完全是為了喜悅,她彎下身子去嗅那花香,花粉鉆進她的鼻孔,迫使她打了一個噴嚏,整個院子都受了驚嚇。

由於寂靜對聲音的誇大作用,睡夢中的方密之以為聽到了輕微的雷聲,今天下雨是個極討厭的事。他猛地坐起來,被蓋也翻開一半。他的老婆在旁邊裸著身體側臥著,突然感覺冷,乃倦縮成一團,但沒有醒。他看見那對疊在一起的Rx房,認為它像一對正在交配的白胖的鳥。他得意地笑了。然後起床。

方密之和冒辟疆同時跨出門來,站在同一條屋檐下。幾乎同時伸手去扶頭頂的方巾。這一連串具有演戲效果的動作,使作為觀眾正注視他倆的董小宛發出了朗朗的笑聲。他倆同時感到滑稽,同時一扭頭,彼此才看見。這再一次加重了董小宛的笑。笑太劇烈,使她一下子靠在一叢竹子上,竹葉上的露珠如雨落下,淋濕她的兩肩。

始終衣著華麗、神采奕奕的方密之,他的車也跟人一樣光采華麗。金燦燦的硬木車轅,保持了植物的本色,那竹篾車篷是嶄新的,一股甜美的翠竹味。兩匹馬也很優美,一匹通體雪白,一匹卻通體漆黑,都很矯健活躍。趕車人因這兩匹馬得個名字,人稱“黑白子”。馬也經過一定的裝扮,鬃毛和尾巴都捆紮著,頂端呈圓球狀。黑白子穿著普通的藍布衣,但洗得很幹凈,幾塊補丁都像是裝飾物。他紮了條寬大的紅綢腰帶,一個漆成鮮紅的大酒葫蘆在屁股上晃來蕩去。一切都令董小宛新奇,她認為這樣很合味口,冒辟疆卻認為有點招搖。據說方密之每次出遊都會使方圓十八裏內的女人因看見這輛車而興奮,她們中有很多樸素的人甚至悄悄改變了對生活的看法。

車內更加華麗,碎花西洋紗、洋紅紗、高麗綢緞緊繃繃地修飾著四壁。董小宛挑開掛簾踩著一只青銅踏板跨入車廂中,覺得進入了一個柔美的洞穴。車內很寬闊,容得下六七個人。車輪嚓嚓嚓滾過桐城的石板街,又轟隆隆駛過了城門外的大吊橋。董小宛嘖嘖嘖的贊嘆不已,冒辟疆隨聲附和,方密之得意洋洋,用折扇輕敲著膝蓋。

“大好春光,”董小宛問道。“怎麽不帶上少夫人呢?”

“她在家裏有事。”方密之詭秘地朝冒辟疆笑。董小宛極敏感地意識到這次踏青跟某個女人有關。

她笑道:“肯定又是見不得人的艷遇。”

“宛君真乃神人,你猜對了。”方密之也不掩飾,他說:“那個女人叫王采樂,二八妙齡。我見過一面之後便銘心刻骨。

待會還得請宛君從中周旋,若得成好事,定當重謝。”

她說:“都是些壞男人。”說著朝冒辟疆笑一笑,表明他例外。

但是,這次獵艷卻並未成功。馬車駛進一片擁有高大樹林的村莊時,便發現了遠處猛烈的山火。他們三人在王員外莊園前下車時,沒有受到熱情接待。人們都被大火吸引了。誰也沒看見叫王采樂的姑娘。他們三人站在人群中,被人群的焦急所感染。

“失火了。”董小宛說道。

周圍,人們在相互議論。有人告訴他們:“火昨天就燃起來的,已經燒了五十裏,正朝這裏撲過來呢。”

“真他媽的見鬼,濕漉漉的樹林也它媽會燒個不停。”那人邊說邊吐一口黑痰。

人們很焦急,暗暗希望那火焰會化作一股青煙爾後突然消失在天邊。一個女人不慎說出自己的擔憂:“也許要燒掉咱們的房子。”她的男人一聽就憤怒地罵道:“你他媽的烏鴉嘴。”

說罷就用手裏的木桶打老婆,打得她倒在地上,頭破血流,卻沒敢哭。

有的人在談論過去的火災,充滿了傷感的惋惜之情。冒辟疆和董小宛站在那裏,看著猛烈的山火,心裏有些敬畏,方密之則四下搜尋著那個姑娘的身影。

山火舉著古銅色的手臂沖破團團烏雲似的濃煙,突然變得更加猛烈堅定,好像什麽東西突然讓了步。火向這邊燒了過來,蔓延著。不斷有失去勇氣的男人從前線焦頭爛額地潰敗回來。“媽呀!好厲害的火。那些野兔朝人直沖,根本就不怕人。”他還看見一只黃鼠狼死之前咬著自己的身子,仿佛要讓誰負責似的。

這時,方密之拉拉董小宛的衣角。她回頭便看見了閣樓上那個焦急的姑娘。她努力根據經驗剔除那姑娘臉上的表情,將姑娘還原到平靜生活中去。她想:她在平常的日子裏和藹可親,長得也漂亮,一雙真摯的眼睛,誰看了都覺得在傾聽自己談話。

姑娘在大聲地問:“會熄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