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同治之意(二)

小二繪聲繪色得說者,聽客們神色迥異,有幾個大罵的,也有人心下不忍,小二轉過身,見到正中間的雅座之中坐著幾個人,一個青年男子長眉入鬢,不怒自威,秋水一般的眼眸掃過自己,小二覺得自己渾身涼透,連忙低聲下來,再也不敢耍寶賣弄什麽了。

那個貴公子身邊坐著一個年歲幼些的公子,身後站著一個丫鬟和一個男仆,那個貴公子也不說話,只是用白皙的雙手擺弄著蓋碗,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閑話。

“肅順這個人確實可惡。說實在的,但也真是個人才!”

此時此地,有人說這句話,便是冒天下的大不韙了。於是立刻有人怒目相向。

此人姓方,是個內閣中書,這時雖是穿著便衣,但福祥茶館的掌櫃,是認識他的,眼見客人與客人之間,要起沖突,做主人的不便袖手不管,所以急忙上來打岔。

“方老爺!”他顧而言他地說,“你請進來,我在琉璃廠,買了一張沒有款的畫,說是‘揚州八怪’當中,不知那個畫的,請你法眼來看一看。”

“好,稍等一等。”那方老爺對怒目相向的人,毫不退讓,朗聲吟道:“‘國人皆曰殺,我意獨憐才’,知人論世,總不可以成敗論英雄。”

“倒要請教!”有人臉紅脖子粗地,跟他擡杠了,“肅順身敗名裂,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不錯,肅順身敗名裂,正是咎由自取,然而亦不能因為他身敗名裂,就以為他一無可取!”

“啊!此人可取?可取在那裏?”

“難道他的魄力不可取?事事為大局著想不可取?”

“何以見得?”

“自然有根有據!喔,對不起,我先得問一聲,這裏有旗下的朋友沒有?”

掌櫃的四周看了一下,以往常四常來的一群旗人都不在,便奇怪地答道:“沒有啊!”

“沒有我可要說實話了!”方老爺顯得有些激動了,“肅順總說旗人糊塗不通,只會要錢。他們自己人不護自己人的短,這不是大公無私嗎?”

這是個不能不承認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反駁,只得保持沉默。

“肅順要裁減八旗的糧餉,可是前方的支應,戶部只要調度得出來,一定給。這難道不是為大局著想?”

這一下有反應了,“不錯!”有人說道,“前方那杆槍沒有槍子兒,京城裏旗下大爺那杆‘槍’,可以吞雲吐霧,這不裁減他們的糧餉,可真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就是這話羅。”

一句話未完,只聽外面人聲騷動,車聲轆轆,隱隱聽得有“來了,來了”的聲音,大家顧不得再聽方老爺發議論,一擁而出。福祥茶館的小學徒,隨即搬了許多條凳出來,在門口人潮後面,硬擠下去擺穩,讓那些客人,好站到上面去觀望。

來倒是有車來了,兩輛黑布車帷的後档車,由王府護衛開道,自北而南,越過十字路口,駛入北半截胡同。

“這不是囚車,囚車沒有頂。大概是監斬官到了。”方老爺說。

一群人意猶未盡,復又進來繼續喝茶聊閑話,說起之前的話,方老爺似乎又有了談性,繼續高談闊論,“這些年只有肅順才把戶部支撐了下來,南邊的洪楊煩亂,北邊洋人又來驚擾,我是知道的,若不是肅順,這內裏早就翻上來了!”

門口響起了一聲冷笑,眾人都看去了門口,連那個貴公子都望著那頭,只見門口進來了一個穿著號服帶著紅頂子的男子,神色彪悍,不悅的盯著那個方老爺,“我在外頭聽得好些時候了,滿口胡柴!”

那個掌櫃驚喜得上前打千,“常四爺,多日不見,這是去哪裏發財了?”又有熟識的人詢問:“四爺,你這是哪裏來?之前就聽說您殺了好幾個洋人,如今有了官身,可難得還會來這小地方兒!”

一時間茶館內招呼聲紛至沓來,常四做了個羅圈揖,“列位安好,自從皇太後激勵了在下,在下尋思著,這一身好肉總要為國出力不是?這不就是去東邊準備殺幾個洋鬼子過過癮嗎?尋到好機會,倒是殺了幾個洋鬼子。”常四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那股得意勁兒誰都聽得出來,“如今算是有了官身,這不是,兵部問我去哪裏當差,我就尋思著要幹個大事業,花了些開銷,讓我去武大人的營裏當差。”

“那個武大人?”一個茶客插嘴。

“當然是武雲迪武大人!健銳營都統大人!”跟著常四進來的幾個八旗紈絝,其中一個頭頂長了個揦子的青臉驕傲得說道,“保駕衛國的武大人,可是咱們旗人裏頭的頭一個驕傲!”

那茶客恍然大悟,站起身子朝著常四連忙拱手,“四爺,不知者不怪,武大人可實在是保國的大功臣,若不是他,咱們那裏還能如此自在的在這裏頭喝茶擺古呢?您請接著說,今個的茶,小弟我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