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第4/8頁)

於是他問:“你且先說,見著了君侯沒有?”

“未曾見著,派了陶侍醫代見。”朱文略一思考,為了促成師父的決心,不妨實說:“君侯送給了我八十兩銀子,一匹好馬,答應替師父幫忙;但是說到官司,無能為力。”

這話大出淳於意的意料,眼睜睜只是發愣。

“此外,我也想了個辦法,雖有希望,但無絕對把握,所以才想出這麽一個最後的計策。”

“是的,最後之計!”淳於意點點頭,“非到最後,不宜此計。”

“現在就是最後了。師父,請早作裁奪。”

淳於意不答,只是負著手在院子中蹀踱,時而低頭沉思,時而仰天長籲,好難委決!

“不行!”淳於意終於斷然決然地吐出來這兩個字,並且以更重的聲音,重復了一次:“不行!”

在寂靜的庭院中,這短短的語句,像個磚頭砸在朱文的頭上。這應該不算意外,朱文早就跟孔石風說過,此事一告訴師父、必成泡影!但眼見泡影的消失,他仍不能不感到打擊。為何事事是如此固執呢?由愛生怨,由怨生恨,朱文連話都懶得說了。

“阿文!”淳於意第一次以歉疚的態度跟他說話:“此事在可否之間,只有一線之差。我是怕將來案子發作,罪上加罪,叫你們更難為懷。”

案子如何會發作?這是淳於意經過深遠考慮才能推斷出來的情況;不論何處,只要有人煙的地方,必有病人,而他,不會眼見有病痛而無動於衷,更不能見死不救,所以久而久之,仍舊不得不行醫濟世,同時以他的醫道,也一定很容易地為人識破底蘊,然則所謀“隱姓埋名”根本是做不到的事。

“而且,我也還有點遠大的看法和想法,”淳於意仰望著皎然的月亮,臉上恢復了沉靜和自信,“我的醫名是必傳的;今日遭屈,千秋萬世必有人為我洗刷。一旦逃亡,則無罪亦為有罪,其身雖存,其名已滅——當然,這是我為自己打算。阿文,你要原諒我!”

“師父,你怎說這話?”朱文惶恐地不敢接受師父的致歉,“我也只是盡我的心。”

“好!好!我知道你的心了。”淳於意想了一下,又說:“事到如今,我完全聽天由命。你不必再管我,明天一早趕緊動身到洛陽,你就在那裏照料衛媼。她的病還會有變化,切記‘安靜’二字,一個月以後,可以移動,把她送回陽虛。那時我的官司如尚未定奪,你再到京城裏來看看。”

他話是這樣說,朱文卻另有打算,只唯唯地應著;同時告訴師父,在京城裏的一切,都托孔石風照料,倘有什麽消息,孔石風一定會托艾全來通知聯絡。又勸師父寬從應變。淳於意頻頻點頭答應。

於是就在月下暫且拜別,等朱文回到艾全守夜的那間屋裏,向孔石風說道:“明天一早,我就要趕回洛陽。”

從這句話中,孔石風就知道淳於意的意思了,十分沉著地一點頭說:“也好。你在洛陽要朋友嗎?”

“當然要。”朱文說:“我要一個能容衛媼安心養病的地方,好讓我脫身趕來。”

孔石風考慮了一會,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玉塊,遞給朱文:“你到洛陽萬歲街萬歲亭緊對面,訪一位姓秦的老者,拿這塊玉塊給他看,他會幫你的忙。”

“多謝!順利的話,十天以後在長安見。”

接著,朱文又向艾全致意,一方面感謝他這一路上對師父的照應;另一方面又托他在獄中費心。艾全很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第二天雞鳴時分,朱文就騎了那匹黑馬,出關到新安打尖、傍晚時分到了洛陽,徑投東明亭,問明了衛媼的住處,在最後一所小院落,顧不得卸鞍便提了行囊匆匆趕去。

一進院門就遇見緹縈,四目相視,彼此都陡然一驚。緹縈所驚的是,做夢也未曾想到朱文會尋下來;而朱文則驚於不過半個多月未見,緹縈竟似換了個人,雙眼失神,形容憔悴,平日最愛清潔的習慣,也不知哪裏去了?只見她首如飛蓬,一套衫裙似乎穿上身就未曾脫下來洗滌過,真個不堪之至。

不必看到病榻上的衛媼,只見了她這副形象,朱文便已心酸。緹縈則不僅心酸,說得一聲:“阿文,我好淒涼!”眼淚隨即像決了河似的泛濫了。

朱文沒有話可以安慰她,只拿著系在腰間的一塊大手巾,遞到她手裏,說了句:“這不是哭的時候!讓我先去看看阿媼——我在桃林見著了師父,阿媼的病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