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第4/38頁)

這樣想停當了,她自然不必跟衛媼明說,只含含糊糊道一聲:“我去去就來。”隨即一溜出了角門,直奔臥室。

到那裏一看,她愣住了。房門鎖著!

如果要回去向衛媼討了鑰匙再來,不但會揭破底蘊,而且也耽誤時光。好好一個主意,算是白費了。

怏怏的緹縈,剛轉過身來,驀地一驚!想不到朱文正在她身後。事出意外,便不暇去細想應付的態度和語言,直覺地大發嬌嗔。

“鬼鬼祟祟地,嚇人一大跳!”一面說,一面又報以白眼。

朱文沒有理她,眼光專注在她的手上,等緹縈發覺,想要縮回卻已不及,一把讓他捉住了。

自從開年到了及笄的年齡,自覺已非童稚以後,緹縈對男女禮防,便時刻在意,而對朱文——尤其是這天午前從聽到姊姊們議論的那一刻開始,更特有警惕。並且那雙燙傷了的手,既紅且腫,累累然的水泡,已失柔荑之美,她也不願讓他見到。所以此時又羞又急,使勁地想從朱文掌中,掙脫她自己的手。

“別動!”朱文不耐了,低喝一聲,反把她的手拉緊了些,“讓我看!”

看就看吧!緹縈在心裏說,看完了你不替我想辦法消腫止痛,我再罵你!

“怎麽燙的?”

“你看不出來嗎?”

“當然看得出來,”朱文答道:“帶油的滾湯潑在手上了。”

“既然知道,還問?”緹縈微微把眼一瞪:“廢話!”

他被她罵得啞口無言。那是他為人治病弄成的習慣,照例要問一句病是怎麽起的——明知也要故問。從無一個病家不願回答,他自己也從未發覺這是句廢話。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人苦不自知,有人肯說老實話,獲益不淺,該當感謝。

轉念到此,他脫口說道:“多謝,多謝!”

緹縈怎知道他曲曲折折的心思?愣了一會,始終不明白他因何道謝?於是皺眉說道:“顛三倒四,瘋言瘋語!我看你是大變了。”

朱文自己想想也好笑。但也無法解釋,也無從解釋,只是翻來翻去看她的手。緹縈忽然醒悟,趁他不防,猛然把手一抽,掉頭就走。

“喂,喂!”朱文追了上去,“我還沒有替你敷藥,你怎麽就走了?”

“謝謝!不用你費心了。”緹縈站住了腳,逼視著他答道,“你哪裏是打算替我治傷?你只是想……”她頓了一下,大聲指責:“你不懷好心!”

這實在冤枉了朱文,而且萬想不到她有此誤會,一時張口結舌,無法辯白。

“哼!你說替我敷藥,就又是一句謊話。你的藥呢?”

虧得她有此一問,讓他有了一個洗刷的機會,“你看!”他從懷中掏瓶,“這不是!我們在外面東奔西走,這些常用的藥,總是經常帶著的。”

緹縈不答,終於,徐徐地把手伸了給他。

“且莫忙!得要先找塊幹凈的絹,敷了藥好包紮。”

緹縈猛然想起,急急問道:“這一來,不能沾水,不能做事怎麽行呢?”

“對了,不能沾水,不能做事。”朱文點點頭說,“不過不方便只是一兩天。倘或不敷藥、不包紮,疼痛不說,保不定還會潰爛——將來好了,留下許多創痍,好好一雙手弄成雞爪子似的,醜死了!”

“哼!你專會胡言亂語嚇人!”

“那就隨便你。”朱文故意裝出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手長在你身上,誰也作不了你的主。”

緹縈自然沒有不叫他治療的道理。但是口中卻還不肯明說,只問:“絹呢?哪裏去找幹凈絹?”

“只要你願意治,不怕沒有絹來包紮。”

於是朱文拔開瓶塞,倒些藥粉在緹縈手掌中。他隨帶著為了款待獄吏,剛剛沽來的一皮壺白酒,倒上少許,調好了藥,極勻凈地塗敷在傷處。緹縈漸漸有清涼之感,疼痛大消。朱文的藥確比父親囊中的草藥更有效驗。

“怎麽樣?”他問。

“不如爹爹的藥好。”她故意這樣說。

朱文笑笑不響。但實意中帶著不屑與言的味道。緹縈十分機敏,便即追問:“你好像不眼氣,是嗎?”

他依然不答,取出一把吃肉用的小刀,然後掀開他那件西湖毳布袍的下擺。素紗的裏子,下面塵汙灰黯,上面卻還潔凈如新,他毫無猶豫地用刀挖了一大塊下來,再把它割成寸許寬的長條,以極熟練的手法,一會兒就替緹縈把傷處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