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第4/12頁)

話說得太重了,緹縈又是著急,又是委屈,為了表明心跡,她咬一咬牙說:“好!你既如此說,我明天就穿,讓爹爹對我也大發一頓脾氣,省得只你一個人挨罵。這樣,你的氣好平了吧?”

豈止氣平?朱文就憑這幾句話,為她所受的一切苦楚和委屈,都是值得的。於是他嘻嘻地笑道:“我也不過隨便說了一句,就惹得你如此!”

“你只管你自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管別人受得了,受不了?”緹縈想想,為他哭了半夜,衾枕皆濕,自己的這片心,他又何嘗知道?豈不也是白費嗎?這樣一轉念,愈黨委屈難伸。但是她不肯在他面前哭,強忍的眼淚,化做懲罰的恨聲,“不管!我明天一定要穿這件衣服,省得辜負了你的一番盛意。”

這都發生了預期的效果,朱文在黑頭裏面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說這話,究竟是真是假,心裏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好半天,他怯怯地問。“緹縈,你這話不是嚇我吧?”

“嚇你?”

緹縈聽他的語氣,感到了報復的快意,“是不是嚇你,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

朱文又呆了會說:“好吧,明天一早我再來。”

“你敢來?”

“有何不敢?大不了,師父罵我一頓。”

這下是緹縈心裏七上八下了。她知道他向來說得出,做得到。今天黑夜可來,明天白天為何不可來?真個來了,以後的情形,不堪想象——不是罵一頓,所能了事的。

心裏一急,不覺沖口而出:“你別來!”

“為什麽?”

“你別問,只不要來。”

“偏要來。”朱文一面說,一面笑了。

這一笑,緹縈恍然大悟,自己已中了計了。原來是想嚇他,反叫他嚇了自己,這是哪裏說起?

經此一來,緹縈也想開了,平時就常受他的擺布,鬧急了有一個辦法對付,就是不理他,他自會倒過頭來央求,好歹要順從了自己的心意才罷,但是這個萬試萬靈的辦法,此刻用不上,不理他自然可以,無奈把他氣走,有許多話向誰去問?看看鬥轉星移,此夕相聚的時候,已經不多,收起那些閑白,好好談些正經吧!

於是,她問了一句最要緊的話:“以後你怎麽辦呢?”

這句話叫朱文甚難置答。未到陽虛——或者說,未到淳於家以前,他原就打算好的,把話說清楚,東西交了出去,只要讓緹縈了解真相,他就沒有遺憾了。然後,海闊天空地,或者西到宛、洛,或者南下江浙,去那天下繁華富庶的地方,闖一闖,開一開眼界再說。

但一見緹縈,他覺得那些繁華富庶的地方,也不見得有什麽了不起。還是在近處先鬼混一陣子,無論如何,能夠常常這樣來看緹縈,不也很好?當然,這話他不敢貿然出口,怕緹縈笑他空有遠遊的壯志,能說不能行、所以一直躊躇著。

“怎麽呢?”緹縈蹙著眉說:“你總該有個安頓的地方才行啊!”

“要找個安頓的地方倒不難。在陽虛,我也有許多朋友。”

“盡是些什麽朋友?”

“上中下三等都有,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朱文停一下又說:“我想到大地方去看看。”

“嗯!”緹縈點點頭:“大地方長見識,有發展。”

這話在朱文頗感覺意外,他真沒有想到,緹縈的心胸倒是開闊。受了這一層鼓舞,他慨然說道:“對!我要到所有的大地方去走走。”

“去行醫?”

“行醫不能致富。我要做買賣,把齊魯的好衣料運到別處,別處的好東西運回來。不須幾個來回,就可以站穩腳步。當然,”朱文咽了口唾沫又說:“做買賣要本金,這

聽得津津有味的緹縈,見他戛然而止,忍不住追問:“你怎麽不說下去?”

朱文不便再說下去了。他要用各種方法弄錢,而那些方法,在緹縈是從未聽見過,更無從想象的,說出來會使她不安,還是不說的好。

因此,他隨口撒了個謊:“有人會借本金給我。”

“誰呀?”

“當然是富家豪門………”

“你別再玩那套花樣了!”緹縈打斷他的話說,這當然是指偉家那重公案。朱文笑笑不響。然後又把話題扯到緹縈身上,他問她的近況,也問了衛媼。就這樣直到雞鳴一聲,才逼得他們分手。

“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再來。”臨走時,朱文訂下了後約。

緹縈未作聲,他也不須她表示同意與拒絕,悄悄走了。

這一走,給緹縈留下的感覺,是她所未經驗過的。她覺得這個世界待她太好了,油然而生感激涕零之念,她也覺得心有些亂,可想的事太多,使她應接不暇。此外,還有一陣陣莫可究詰的興奮,似乎按捺不住,要把她連身子一起帶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