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第3/12頁)

“是什麽?”緹縈不接,卻這樣先問了一句。

“你打開來就知道了。”

有片刻的遲疑,她終於不忍拒絕。布包一接到手,就知道裏面有一袋栗子。似乎還有一件衣服——是的,是一件短襦,黑影裏看不清顏色,只隱約看到白色的花紋。不過她知道那是什麽料子,在手裏,又滑又軟,十分舒服。她把繡襦抖開在身上比一比,尺寸似乎也合適。雖然她看不見自己穿上這件珍貴的華眼是什麽樣子,而且她也從沒有穿過絝羅,可是,她在想象中已經清楚地看到自己——比陽虛侯的女兒更美。

這使得她有無比的快樂。而這快樂,來得太驟,去得太快。她想到了父親的話!

“我不要!”她把繡襦遞出窗外,聲音中帶著委屈。

“為什麽?”朱文不高興地問。

緹縈默然。她覺得說什麽話都不能表達心中的意思,就是能夠表達,她也不願說,因為那會使得朱文更不高興。

“我知道了。”朱文傷心地自語,“都以為我是生性下流,看不起我!”

這句話把緹縈說得急了,立即抗議:“你冤枉我!我沒有看你不起。”

“那麽!你為什麽不肯要我的東西?”

“這——”緹縈想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有了衣服不能穿,還是不要的好。”

“誰說不能穿?”朱文馬上反駁,“師父常常有人請了去看病,或者到處去采藥,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那時誰管你穿什麽?”

他的思路就是那樣快,花樣就有那麽多!緹縈被說得心思活動了,然而轉念又覺得背著父親做違反教訓的事,就是不孝,還是有理由可說的。

“我不做這種事。”她說:“當著爹爹是一種樣子,背著爹爹又是一種樣子,這還像人嗎?”

“那麽你是說我不像人?”

“我說我。誰說你?”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爭。”朱文從窗外伸手進來,握著她的手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如果你從此不理我了,你就不要收這件衣服。”

這是兩回事。他這樣相逼,真叫緹縈又著急,又為難,並且恨他不講理,於是賭氣答道:“就收了你這件衣服,你這樣憊賴,我也不要理你。”

朱文慢慢松開手,輕聲笑著。

就這時隱隱聽得東廂有咳嗽的聲音,緹縈大為驚惶,低聲催促:“爹爹醒了。你快走吧!”

朱文卻報以一聲低喝:“別出聲!”

緹縈屏息著靜聽,東廂果然有響動。朱文卻如一頭貓似的,毫無聲息地一竄,沒入黑影之中。不一會,聽見堂屋的門開了,然後有腳步聲,近而又遠,遠而又近,直到再聽見關堂屋的聲音,緹縈才把一顆懸了半天的心放下,總算好,父親上一趟廁所,來去都未發現朱文。

於是,她想到了那件繡襦,把它穿著身上,不斷地、輕輕地撫摸著,心裏在想著朱文,不知他從何而來?住在何處?今後怎麽辦?還有,在臨淄究竟是為何才惹得父親生那麽大氣?這些都是她渴望知道的。剛才白糟蹋了工夫,一句正經話也未說,這時想想,真太可惜。

忽然,北窗下又在輕喚:“緹縈!”原來朱文未走,緹縈就像那天見她父親不期而歸一般,頓有意外的喜悅,匆匆走到窗前問道:“你躲在哪裏?”

“我在師父窗下,等他睡熟了,再來看你。”朱文說:“你放心吧,師父打鼾像拉風箱,這一覺非到天明不醒。”

這一說,緹縈的膽子壯了,心情也輕松了。笑道:“你倒像會做賊,來無影,去無蹤的。”

“你罵我,我要罰你!來,把手給我。”

“幹什麽?”說是這樣說,她仍舊把一雙小小的白手伸了給他。

他倚著窗戶,捧著她的手,聞著。緹縈的心頭,飄浮著新年飲了屠蘇酒以後的那種感覺。

“現在,”她輕輕抽回了手說:“你該告訴我在臨淄的事了吧?”

“好,等我細細告訴你。”

於是,朱文把如何為偉家小兒看病,如何到東市買繡襦,如何發現師父先他到了偉家,以後如何大發雷霆,割破那件繡襦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這比父親所說的,要曲折得多,緹縈聽了大為不安,她無法判斷誰是誰非,只覺得禍事都從她而起,對父親、對朱文,她都有歉疚。

心裏亂得厲害,有無數的話,不知從哪句說起?只怔怔地想著。這使得朱文深為不解,“你怎麽不說話?”他問。

“我在想,這件繡襦雖好,是個禍根。”她說,“我不耍!”

“又來了!”朱文一聽她的話,就冒火。“你如果不要,盡可以像師父那樣,把這件衣服割破、棄掉!”

聽他的語氣,緹縈愈覺歉然,便即改口:“好,好,我要!”

朱文卻是意猶未足,“你只是敷衍我。”他說:“早知道你並不喜愛,我何苦為它惹師父生那麽大氣,又特意設法去再買一件,老遠地趕來送你?我的心意?我的心思都是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