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淮軍挽歌(三)

江忠源的人生中很多次希望天能早點亮,現在他只希望天色能夠按照正常黑夜那般黑下來。

“妖法!這是妖法啊!”親兵已經臉色慘白的喊起來。江忠源瞅了親兵一眼,他不太能斷定這慘白色是受到過度驚嚇,或者是因為被白光給映出來的。

江忠源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妖法,這玩意很明顯與煙花如出一轍,只是效果比煙花強出去太多而已。甚至不用去巡視城頭,僅僅聽炮聲就能想到在這種白光照耀下的城頭遭到了何等摧殘。

能夠讓黑夜變成白天,江忠源知道這個夜晚注定是不眠之夜,甚至他的生命也會在這個夜晚終結。正了正衣冠,江忠源大踏步向府外走去,親兵倒也機靈,他停下了毫無意義的嚎叫,跟著江忠源出門去了。

江忠源到了城門附近的時候,炮擊就結束了。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塵土與血腥氣。而天空也恢復了往常的黑暗,城墻門附近的不少房屋被炮火點燃,那紅色的火頭朦朦朧朧的照亮了周圍,受傷的淮軍聲嘶力竭的呼救,被波及的宿州居民大聲的哭喊。沒受傷的淮軍早就嚇得到處亂竄,還有些人被這無與倫比的意外唬住了,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則是在異樣的大笑。

天空黑的如同鍋底,沒有實質的黑暗包圍著江忠源,讓他呼吸困難,仿佛要被這黑暗吞噬掉。

整夜,宿州城內都是無眠。淮軍好不容易暫時穩住了軍隊,統計數據令人絕望。一萬多淮軍此時都在城墻附近,這一通猛烈的炮擊之下,竟然出現了四千多傷亡。武器裝備的損失更是巨大。

江忠源只能讓手下去處理,他呆呆的坐在屋內,從敞開的大門看著天邊的雲彩越來越亮。白天終於降臨了,要人為的把黑夜變成白天的光復軍在真正的白天又會有什麽樣的猛烈進攻呢?江忠源想不出來。

白天的時候並沒有發生什麽,光復軍只是按部就班的繼續修築圍困宿州的工事,中間雖然也有短暫的炮擊,但是當炮彈能夠準確打上宿州城頭的時候,炮擊就終止了。淮軍有洋教習,他們知道這叫做校正射擊諸元。當這些矯正得到準確結果之後,以後光復軍的炮擊可以隨時準確的對整個城頭進行打擊。假如把攻破宿州城當成絞死,那麽校正射擊諸元就是在即將被處死的淮軍脖子上穩穩當當的套好絞索。

淮軍將領們現在唯一能出的話就只剩了一句,“大人,快派人去求救兵!”

一天的時間裏面,宿州城內派出去了三四波求救人員。這密度之大,到了連那些驚慌失措的將領都知道沒辦法再派的地步。

江忠源倒是沒有這麽失態,他其實知道自己的死期差不多到了。身為大清的忠臣,大清此時的風雨飄揚可以很清楚的一眼看清。京城不會把守衛京城的部隊派來給宿州解圍,即便是能派,這一來一回也得兩三個月。宿州不可能撐那麽久。

至於曾國藩的湘軍與僧格林沁的蒙古八旗,他們根本不會跑來給淮軍解圍。即便沒有撚軍的肆虐,他們也不會主動硬憾光復軍,那不過是送死而已。無論是湘軍的烏龜戰術,或者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遇到昨晚的炮火都只有覆滅一途。至於淮軍的援兵,只怕在他們趕來之前宿州就陷落了。

所以江忠源只能回到巡撫衙門靜靜的坐著,上午等到下午,又從下午等到了晚上,想象中的攻城戰並沒有發生。江忠源已經困的眼皮打架,他在書房支了張床和衣而臥,一覺醒來發覺天已經亮了。而攻城戰並沒有發生。

劉坤一此時終於趕到了渦陽,這個以前的亂匪巢穴,現在的淮北堡壘依舊平靜。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濬在渦陽駐紮,見了劉坤一急急忙忙的沖進來,江忠濬嚇了一跳。他連忙上前握住劉坤一的手,“你怎麽來了?”

沒等劉坤一回答,江忠濬看向劉坤一的手,手腕腫了,手掌也腫了。腫的不僅僅是這些,劉坤一雖然臉色枯黃,嘴上起了一圈泡,可他的眼睛脖子都腫了。

“我騎馬從宿州趕來,根本沒下馬。”劉坤一艱難地說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江忠濬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把劉坤一逼到這個份上,一定是出了天大的變故。

“韋逆圍了宿州城!”劉坤一艱難地說道。除了實在是頂不住睡了一覺之外,劉坤一這兩夜一天根本沒睡。他的嗓子裏面只覺得火燒火燎,話都說不清楚。

“先喝水!”江忠濬忍住了急迫的心情,趕緊讓劉坤一先緩緩。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早幾瞬,晚幾瞬根本影響不了大局。而這片刻的休息對劉坤一可是太重要了。

歇了好一陣,劉坤一才緩過勁來。他艱難的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告知了江忠濬。劉坤一知道的其實不多,十幾句話也就說清楚了。接下來談的就是這兩天的發展。兩位淮軍的高官們對這個最新情況判斷基本相同,宿州一定要救,哪怕是守不住宿州,也要把江忠源救出來。至於光復軍,他們兩人都認為光復軍不會這麽簡單打宿州,整個淮北靠南的幾個縣城此時只怕也受到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