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屋子很黑,開初幾乎什麽都看不見,連自己是否存在都值得懷疑,他像挨了一槍似的,身子軟軟的。身體的某個部位似乎在流血,他覺著那瀑湧的鮮血正一點點淹沒他的生命和呼吸。他汗津津的手緊握著槍,眼前老是閃出畢元奇陰冷的面孔。他認定畢元奇打了他一槍,就是在這唬不透的黑暗中打的。他受傷了,心被擊穿了。他得還擊,得瞄準畢元奇的腦袋實實在在來他幾梭子。廝殺的渴望一時間像毒熾的火焰一樣,騰騰地燃了起來。

他和新二十二軍都處在危亡關頭,他們被死鬼楊夢征和畢元奇出賣了,如果不進行一場奮力格殺,新二十二軍的一切光榮都將在這個陰冷的秋夜黯然死去。他白雲森也將成為醜惡的漢奸而被國人永遠詛咒。天一亮,畢元奇和日本人一接上頭,事情就無法挽回了。

最後的機會在天亮之前。

他必然在天亮之前幹掉畢元奇、許洪寶和那些主張投降的叛將們,否則,他寧願被他們幹掉,或者自己對自己的腦門來一槍,就像楊夢征幹過的那樣。楊夢征這老東西,看來也知道當漢奸不是好事,可既然知道,他為什麽還要逼他們做漢奸呢?這混賬的無賴!他把新二十二軍當作自己的私產了,好像想送給什麽人就能送給什麽人似的。

夠了,這一切他早就受夠了,姓楊的已經歸西,新二十二軍的弟兄們該自由了,他相信,浴血抗戰三年多的弟兄們是決不願在自己的父老鄉親眼皮底下豎白旗的,他只要能抓住最後的時機,拼命扳一扳,說不準就能贏下這決定性的一局。

響起了敲門聲。微微顫響傳導到他寬厚的脊背上,他敏捷地閃開了,握槍的手縮到了身後。

“誰?”

“白師長,許副官長讓我給你送夜宵。”

他摸索著,拉亮了電燈,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端著茶盤的矮小衛兵,臉很熟,名字想不起來了。他沖他笑笑,叫他把茶點放在桌上。

“白師長還有什麽吩咐?”

“沒啦,出去吧!”

那矮小衛兵卻不走。

“許副官長吩咐我留在這裏照應你!”

“哦?”他不經意地問,“許副官長還給你交待了什麽?”

衛兵掩上門悄悄說:

“副官長說,馬上要開一個重要會議,要我守著您,不讓您出去。自師長,究竟出什麽事了?軍長是自殺麽?莫不是被誰算計了?”

他莫測高深地點了點頭。

看來畢元奇的布置並不周密,軍部手槍營的衛兵們對這一切還蒙在鼓裏。他確有扳一下的機會。

腦子裏閃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你們營長周浩呢?”

“在樓下大廳裏。”

“叫他到我這來一下!”

“可……可是許副官長說……”

他火了,把藏在身後的手槍摔到桌上:

“姓許的總沒讓你看押我吧?”

衛兵訥訥地道:

“白師……師長開……開玩笑了!好!我……我去,我去!”

他交待了一句:

“注意避著那個姓許的。”

“噢!”

片刻,衛兵帶著周浩進來了。

“白師長,您找我?”

他用眼睛瞥了瞥那個衛兵。

周浩明白了:

“出去,到門口守著!”

衛兵順從地退出了房門。

“白師長,究竟有什麽事?”

他清楚周浩和軍長的關系。

“知道軍長是怎麽死的麽?”

“自殺!槍響之後,我第一個上的樓!”

他怔了一下。

“真是自殺?”

“不錯。”

“知道軍長為什麽自殺麽?”

周浩搖了搖頭。

“知道馬上要開什麽會麽?”

“不知道!”

他向前走了兩步,站到周浩面前,雙手搭在周浩肩頭上,將周浩按在椅子上坐下來。

“我來告訴你!如果你能證實軍長是自殺的話,那麽軍長是被人逼上絕路的。副軍長畢元奇一夥人暗中勾結日本人,準備投降。軍長不同意,可又無法阻止他們。不過,我還懷疑軍長不是自殺,可能是被人暗殺。現在,軍長去了,他們動手了,想在馬上召開的軍事會議上幹掉那些跟隨軍長多年的旅、團長們,發動兵變,宣布投降,他們說這是軍長的意思!”

周浩呆了:

“軍長怎麽會下令投降?!胡說!肯定是他們胡說!下午在光明大戲院演講時,軍長還……”

他打斷了周浩的話:

“他們這一手很毒!軍長死了,他們還不放過他,還讓他背著個漢奸的臭名!還想以此要挾我們,要我們在自己的父老兄弟面前做漢奸,周浩,你幹麽?”

周浩反問:

“白師長,你幹?”

“我幹還找你麽?”

“那您說,咋辦?”

他壓低聲音道:

“我走不脫了,你立刻把九丈崖手槍營的兩個連調到這裏來,相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