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況越來越壞,一頓豐盛的晚餐都被糟踏了。從在餐桌前坐下來,到晚餐結束,離開餐桌,楊夢征幾乎被電話和報告聲吵昏過去。一頓飯吃得極糊塗。東線九丈崖告急,西線在日軍強大炮火的攻擊下軍心浮動,三一一師副師長,楊夢征的侄子楊皖育,請求退守城垣。城中機動團(實際不到三百人)十三個士兵化裝潛逃,被執法處抓獲,請示處置。半個小時前,在光明大戲院還慷慨激昂的總商會會長,現在卻低三下四地打電話來,懇請新二十二軍以二十二萬和平居民為重,以城池為重,設法和日偽軍講和。總商會答應為此支付八十萬元法幣的開拔費。城北礦業學院的大學生則要新二十二軍打下去,並宣稱要組織學生軍敢死隊前往東線助戰,懇請軍長應允。

他幾乎未經考慮,便接二連三發出了命令:從機動團抽調百余人再次填入九丈崖。把侄子楊皖育臭罵了一通,令其三一一師固守西線。十三個逃兵由執法處押赴前沿戴罪立功。對商會會長則嚴詞訓斥雲:本軍軍務,本城防務,任何人不得幹預,蓄意擾亂軍心者!以通敵罪論處。對礦院大學生代表,他好言相勸,要他們協助軍政當局,維持市內秩序,救護傷員。為他們的安全計,他不允許他們組織敢死隊,擅自進入前沿陣地。

晚飯吃完.命令發布完,已是九點多鐘了,畢元奇副軍長,許洪寶副官長才滿面陰郁在他面前坐下。

畢元奇把暫七十九軍孫真如的勸降電報遞給了他,同時,似乎很隨便地問了句:

“看軍長的意思,我們是準備與陵城共存亡嘍?”

他接過電報,反問了一句:

“你說呢?”

“我?”

畢元奇搖搖頭,苦苦一笑,什麽也沒說。

許洪寶也將幾張紅紅綠綠的紙片遞了上來:

“軍長,這是剛才手槍營的弟兄在街上撿來的,不知是日軍飛機扔的,還是城內漢奸散發的,您看看,上面的意思和孫真如的電報內容相同。鬼子說:如果我新二十二軍不走暫七十九軍孫真如的路,他們明日就要用飛機轟炸陵城市區了。’’

“逼我們投降?”

“是的,您看看。”

楊夢征翻過來掉過去將電報和傳單看了幾遍,突然,從牛皮蒙面的軟椅上站起來,將電報和傳單揉成一團,扔進了身邊的廢紙堆裏。

“孫真如真他媽的混蛋!”

“是呵,早知如此.長官部不派他增援我們反好,眼下,他可要掉轉槍口打我們了!”

畢元奇的話中有話:

楊夢征似乎沒聽出來.站起來在紅漆地板上踱著步:

“情況確實嚴重,可突圍的希望麽,我看還是有的!新八十一軍不就在醉河附近麽?若是他們突破日軍阻隔,兼程馳援,不用三天,定能趕到本城。新八十一軍的趙錫恒,我是知道的,這家夥是條惡狼,急起來又撕又咬,誰也阻不住的!還記得二十七年底在武漢麽?這家夥被日本人圍了大半個月,最後還不是率部突出來了麽?!”

畢元奇搖了搖頭:

“問題是,陵城是否還能守上三天以上?今日下午六時以後,日軍一反常態,在東、西兩線同時發動夜戰,八架飛機對東線進行輪番轟炸,我懷疑這其中必有用意。”

“用意很明顯,就是迫降麽!他們想在我部投降之後,集中兵力回師醉河,吃掉新八十一軍!新八十一軍不像我們這樣七零八落的,趙錫恒有兩個整師,一個獨立旅,總計怕有兩萬五六千狼羔子哩!”

“軍長,難道除了等待新八十一軍,咱們就沒有別的路子可走了麽?咱們就不該做點其它準備麽?”

楊夢征渾黃的眼珠一轉:

“做投降的準備麽?”

投降這兩個字,只有軍長敢說.畢元奇見楊夢征說出了這兩個字,便大膽地道:

“是的!事關全軍六千多號弟兄的生死存亡,我們不能不做這樣的準備!況且,這也不算投降,不過是改編。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一俟形勢變化,我們還可棄暗投明麽,就像民國二十六年前那樣。”

楊夢征搖搖頭:“我不能這樣做!這是陵城,許副官長、白師長,還有三分之二的弟兄,都是陵城人,咱們和日本人拼了整三年,才拼出了新二十二軍的抗日英名,做為新二十二軍的軍長,我不能在自己父老兄弟面前做漢奸!”

畢元奇不好說話了,他不是陵城人,他已從楊夢征的話語中聽出了責怪的意思。

副官長許洪寶卻道:

“軍長!我們迫不得已這樣做,正是為了我陵城二十二萬父老鄉親!在光明大戲院門口,還有方才的電話裏,鄉親們講得還不明白麽?他們不願陵城變為一片焦土哇!他們也不願打呀!打輸了,城池遭殃,百姓遭殃,就是幸免於戰火的鄉親,在日本人治下,日子也不好過。而若不打,我軍接受改編,不說陵城二十二萬百姓今日可免血火之災,日後,有我們的保護,日子也要好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