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長安灞上(上)(第2/3頁)

公子刺不知道,在歷史上,一位叫做商鞅的衛國人也為秦國量身打造了類似的變法,但那時候的秦國是屢戰屢勝,靠著賭國運般的征伐,通過戰爭緩解了內部的矛盾,走上了一條瘋狂的擴張之路。但現如今的秦,面對強大的趙,注定討不到便宜。

談話間,灞水西岸已至。

上岸前,那舟人還小聲對公子刺說道:“貴使,吾等也希望秦趙能夠休戰,不必再打仗了。小人家中有三子,病餓死了一個,其余兩個一個十七歲,一個才十五歲,卻都被大庶長征召入伍,充作軍士,老朽也被征來劃船,監視對岸趙軍動向。老朽死了也就罷了,就靠這群娃娃,怎麽和趙軍打仗?還是快快和談為好啊,公族貴人或許恥於如此,但吾等豐鎬之地的宗周遺民,只要不是被義渠戎奴役,在哪國治下又有何區別?秦與趙,還不都是衣冠之國麽!”

公子刺心情復雜地點了點頭,與舟人告別,這才能仔細審視河岸上,戒備森嚴的灞上秦營。

……

秦國的旗幟在大營上空飄動,距離太遠,因此公子刺只看到旗幟本身,但他很清楚上面的圖案:

白色大篆所書的“秦”字,酷似一只在空中飛翔的老鷹,翅膀微收,這是墜下捕食的前奏,旗幟的背景墨黑,布料也不像趙國旗幟那般光鮮照人,而是用秦地常見的粗葛織造,顯得樸實無華。旗幟高懸於鐵杆,在勁風中顫動,宛如在艱苦環境裏愈戰愈勇的老秦人,仿佛在宣告:此地是灞上,是秦國領地,沒有趙國炎日玄鳥旗耀武揚威的余地!

重新回到秦國的旗幟之下,但公子刺心中並無喜悅,他依然充滿絕望。

趙無恤現在就像是太陽,籠罩天下,只要身處九州之內,就根本躲不開,就只能被他的炎日旗頤指氣使!秦國的黑玄鳥與之相比,也只是一只羽翼未豐的雛兒,只能寄居在其光芒之下。

或許,這就是秦與趙的命運吧,四百年分,四百年並……

深吸一口氣,公子刺邁步向前走去,岸上已經有秦國的兵卒等待他,這群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回家的秦國太子,將他當做趙人,心中大概滿是憤恨和不屑。

“來者何人?”秦國的校尉按著劍問道。

“秦國太子,刺!”

公子刺挺著胸,高聲說道,尷尬的是,他口中說出的,是夾雜著鄴城口音的不標準秦國土話。

好在,眼前的秦人並未因此嘲笑他,而是統統面色一變,校尉更是激動地上前,仔細打量他。

這群人都是秦國的老公族和雍都國人,這些標準的秦人與豐鎬的周人遺民不同,個個心高氣傲,難以使喚,但對於秦國公室,卻充滿了忠誠。

“太子,真是太子?”

他們很高興,在公子刺亮出手中作為秦國太子信物的藍田玉環後,更是引發了一陣歡呼。

“秦國的太子回來了!”

“吾等可以不必害怕趙國傷及太子,與之決一死戰了!”

這些秦人貴族子弟並不知道公子刺的目的,把他當做英雄一般迎接回去,但公子刺卻面色發紅,袖中一陣滾燙。

秦國的灞上軍營比趙國那邊雜亂了不少,軍中也不盡情是青壯,更有一些老弱孩童,公子刺看到,兩個骨瘦如柴的十多歲少年手持木矛,站在營內呆呆地望著他,也不知他們是不是那舟人的兒子。看來趙無恤說的沒錯,秦軍的精銳果然是在藍田覆沒了,這裏聚集的,只是從各地強征來,充滿惶恐的烏合之眾,還有一群骨頭太硬不肯彎腰的老公族。

終於,公子刺沿著泥濘的營中道路抵達了大帳處,掀開帳門入內,卻見帳內,一群秦國的公族貴人正在軍議,白發蒼蒼的大庶長子蒲正坐在最中間。

如今是暖春,子蒲卻披著一身厚厚的皮裘,從下巴到腳都包在裏面,他比公子刺印象中要衰老得多,病弱不堪。惟獨一雙眼睛依然十分銳利,盯著門口的公子刺看,但那眼神,早已不是當年的慈祥關切,而是冷漠。

“二三子且先下去。”子蒲如此說道,帳內眾將便起身告退,一一從公子刺身邊走過,眾人看他的目光滿是陌生和審視。

我好像成了這裏的陌生人啊,公子刺心想,腳下的黃土還是黃土,但所見的人物卻全部面目全非。好不容易能夠回家,竟是碰上這樣的場面,真是既黯然又辛酸啊。

等人都離開後,子蒲才猛地發出了一陣咳嗽,隨後才對公子刺說道:“十二年了,太子這一走,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十三年了。”公子刺比他記得更清楚。

“走的時候還是總角孩童,如今已長大成人。”

子蒲嘆息道:“那時候君夫人囑咐公子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汝乃秦氏,而非趙氏,如今站在老朽面前的,到底是秦刺,還是趙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