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章 封建子弟

黃池邑內大興盟會,烏煙瘴氣喧囂塵上。這場大戲在吹拉彈唱十余日後終於消停了,邑外的濟水河邊,隨著諸侯車船的遠去,再度恢復了一片寧靜盎然。

這一日午後,天氣清爽怡人,一位常服單衣的青年士人手持釣竿,坐在水邊一堆雜草亂石堆裏。他似是在釣魚,時不時手腕輕輕一抖,水裏的魚餌也跟著動,過了一會,浮在水面那鵝毛管制成的魚漂便一沉一沉的,似是有魚上鉤。

但士人似乎不為魚而來,對此無動於衷,依然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就這麽一動不動地靜靜坐著,以至於瘦小的蜻蜓也將他當做泥塑木雕,放肆地飛到青色的幘巾上停歇。

“子輿,子輿!”直到岸上響起一陣呼喚,蜻蜓才驚慌地飛離,青年也才睜開眼睛,收了釣竿,那竿上的鉤,居然是直的……

“子輿,原來你在這。”來的是位華服少年,十四五歲年紀,與青年十分熟悉。

他走近後,指著青年的直鉤大笑道:“汝又在此用直鉤釣魚,難道是想學太公望,釣一位周文王上來?”

青年靦腆地笑了笑,對少年一拜,用很慢很慢的語速說道:“君子不要笑話,參愚魯,不敢與太公望相提並論,而且這世上唯一的明主就在黃池,麾下自有能臣將相,參派不上用場。在此閑坐,只是想正心、誠意、修身而已。”

青年名叫曾參,魯國東武城人,他的父親正是孔子的大弟子曾點。而來尋他的少年,則是趙侯無恤的長子,魯國幕府大將軍趙操。

這兩個地位天淵之別的年輕人,又是如何湊到一塊的呢?

曾參生於周王匄十五年,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他年少時跟著曾點在中都邑長大,與路過的趙無恤還曾有一面之緣。在中都的那幾年,他開始隨父親學詩書,雖然天資比不上顏回等天才,被認為木訥愚魯,卻十分好學,常伏案苦讀,被孔丘大加稱贊。

年紀稍大後,曾點跟著孔子周遊諸侯,曾參就留在家中侍奉母親,他躬耕於曲阜郊外,一次遇大雨雪旬日不得歸,因思父母,而作梁山之歌。恰巧趙操在魯國群臣陪伴下出遊,見到了這一幕,便讓他上車躲避雨雪。

當日在車上寥寥幾句話,曾參的質外慧中給趙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孤零零一個人在魯國,也沒有同齡人做朋友,於是往後的宴飲,常召曾參赴會。

這之後曾點歸國,讓曾參去替自己服侍孔子,曾參從父親而離開魯國,在葉地一呆就是數年,期間拜孔子為師,勤奮好學,頗得儒學真傳。直到三年前,因為曾點去世,曾參拜別孔子,回鄉守孝,孝期剛結束,趙操便召他做了教授詩書的老師。

別看曾參年輕,但他在學問造詣上已經不亞於孔子的幾位入室弟子,更難得的是,他因為成長於趙氏統治下的魯國,耳渲目染,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觸。他覺得趙無恤在中都說過的“修齊治平”格外親切,於是將其與孔子教授的東西結合,整合成了“八目”,也就是“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由此,這套理論已經從趙無恤個人的志向,被曾參改造成了一套完整的封建倫理道德體系。

這是孔門之學與趙學的首度結合,有趣的是作為趙無恤的兒子,趙操也對這一套趙皮儒骨的理論很感冒,近幾年他好儒學,多半是受曾參的影響。二人的關系亦師亦友,遇到有想不明白的事情,趙操也常會請教曾參,這次黃池之會,他也將曾參帶上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二人本就不是話多的人,若是無事常常一天無話,各自看各自的書。曾參雖然知道今日趙操被趙侯喚去,肯定是有大事,但既然他不說,他也不問。趙操也從侍從手裏接過魚杆,坐在不遠處陪著曾參垂釣。

可因為心裏有事,趙操無法集中注意力,魚剛咬餌他就提釣杆,總釣不到魚,頓時有些氣不過,又因屁股坐疼了,手腳動了動,有小石子踢落水中,水裏的魚都被趕跑了。

“不釣了!”趙操發現今天的那些事情一直在胸裏到處亂撞,自己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遂扔了魚竿,讓侍從走遠些別讓人過來。

他則坐到曾參旁邊,正色對他說道:“子輿,有件事我要問問你,希望你能替我分憂。”

曾參道:“君子請說。”

趙操想了想,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最後終於嘆了口氣:“我的魯國大將軍之印,被父親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