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家祭無忘告乃翁

“伍員……”

看到殿前之人時,夫差臉上露出了極大的不快。

從他繼位之初開始,伍子胥,這個先王時代的托孤老臣就一直在他耳邊叨叨。在破越報仇之前,夫差還硬著頭皮聽之任之,因為不但伍子胥能力極強,能幫他把國政處理的妥妥當當,國內諸如被離、公孫聖等先王舊臣,都是“伍子胥之黨”,他還要靠這些人控制吳國軍政呢。

可等夫差破越敗楚後,便覺得自己翅膀已經硬了,這些曾經嘔心瀝血助他掌權的老臣,頓時成了絆手絆腳的阻礙。

作為新王,夫差很想走出他父親吳王闔閭的影子,建立屬於自己的班底,打造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吳國,而不是按著老臣們的計劃揉捏。乘著戰勝之威,被離、公孫聖,一個又一個老臣被剝奪了實權告老,而伯嚭等對夫差命令唯唯諾諾的新貴則登上高位,一個新的朝堂格局正在形成。

幾年下來,伍子胥的“黨羽”卸任一空,連他自己也丟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邦之位,被趕去修運河。

從此,吳國進入了夫差獨斷專行的時代。

然而當聰明人紛紛閉嘴的時候,執拗的伍子胥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來,打破夫差的雄心壯志。就像是一個半大孩童在洋洋得意地向周圍人誇耀自己時,突然竄出來一個叔伯,一句話戳破他不可一世背後的脆弱,還想揪著他的耳朵讓他回家,實在是太丟面子了。

所以伍子胥,已然成了夫差最為厭惡痛恨的人,此刻見伍員又來打攪自己的壯行宴會,還嚷嚷著什麽“吳國將亡”,頓時老大不快,板著臉問道:“大夫此言何意?還要用越乃吳國腹心之患,必先滅越而後北伐的老話來說動寡人麽?要知道,此戰越君主動請求派遣三千越人隨我北上,以為助力。勾踐之忠心可見一斑,若伍子還要誹謗他,那就不必再說了。”

伍子胥嘆了口氣,說道:“臣此來,說的是天命。”

夫差皺起了眉:“天命?”

伍子胥道:“臣曾跟公孫聖學過《易》,知金匱之術,今年三四月間,時令為辛亥平旦,大王若帥師北上,前雖小勝,後必大敗。天地行殃,吳國禍不久矣……”

在說理說不清的時候,伍子胥也只能拿出了當年遊說吳王闔閭的老把戲,開始說之以天命,希望能讓夫差警醒。

然而此言卻讓夫差大怒,伯嚭看著吳王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頓時明白了其心意,便跳出了斥責道:

“荒謬,荒謬之極!因為先王之德,大王之誠,達於上帝。於是天帝賜下的征兆,吳國的舟師已在瑯琊大敗趙軍,不日將登岸奪回莒國,這意味著天命在姬,將勝嬴姓。然而大夫年紀昏耄而不自安,自從西破楚國後,於國家再無尺寸之功,卻見不得吳國的好,前些年多次派死士刺殺越君,如今更是公然以妖言惑眾,想要阻止大王出兵,汝是何居心?”

伯嚭句句誅心,伍子胥一向以忠臣自居,何曾受過這等冤枉,頓時也捋起袖子,將佩劍拔出來一半,直指伯嚭道:“鼠輩,若非老夫庇護,你連吳國都進不來,如今卻顛倒黑白,我先殺了你以正朝堂!”

說完伍子胥便要擲劍擊伯嚭,身材胖大的伯嚭哪裏是他對手,連忙躲到柱子後面,大喊道:“大王救我,大王救我!”

“朝堂之上如此失禮,到底是寡人是吳王,還是你才是吳王?”夫差曾極度依賴伍子胥,讓他擁有帶劍上殿的特權,如今卻大為後悔,立刻下殿阻止,讓侍衛收了伍子胥的劍,讓他不得放肆。

“大王。”伍子胥棄了長劍,苦口婆心地說道:“先王能聽得進勸諫,故而能大敗楚國,揚名江淮。如今大王卻剛愎自用,老臣肺腑之言,大王屢次視若無物,卻聽信小人阿諛奉承之詞……”他的眼睛掃向伯嚭。

“偏信妖媚惑主之言。”他還朝躲在夫差背後的鄭旦怒目而視。

“如今大王一意孤行想要北伐,以為自己成就的是霸主之事?錯,大錯特錯,中原是一條不歸路,若大王聽老臣一言,與趙氏和解,先守住江南淮土,吳國還能延續下去,若不然,吳國或許要像晉國太史墨說的一樣,過不了十年就要滅亡了!”

一席話擲地有聲,但夫差這時候哪裏聽得進伍子胥的話?他見伯嚭等人嚇得訥訥不敢言,寵妾鄭旦也花容失色,戰戰兢兢地躲在自己懷中,一股青少年青春期特有的叛逆感從心裏升騰起來。

他大手一揮,毫不客氣地說道:“不必再說了,寡人今日算是看清楚了,大夫阻止寡人北伐中原,不過是想要牢牢將寡人壓在宮中,無法在天下人面前立威,你好專權擅威,獨傾吳國,行伊尹之事罷!”

此言既出,伍子胥驚呆了,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大王你說什麽?”